出面阻拦的还是王坦之。
“子敬从未在地方为官,贸然拔为一州刺史,会不会有些不妥?”
王凝之闻言踢起了皮球,“诸位问我意见,我照实说了,如果你们觉得不妥,或者有更合适的人选,那就当我没说。”
谢安皱了皱眉,王凝之今日格外强势,他们有些始料未及,一开始便落在了下风。
于是他出面斡旋道:“文度这是为子敬考虑,并不是怀疑他的能力,毕竟他一向在京中为官,对地方情况并不了解。”
王凝之微微点头,没有接这和稀泥的话。
谢安换个突破口,转头看向王献之,“子敬以为如何,你此去并非成都,而是三巴之地,隔着大山就是秦人占据的汉中。”
王献之朗声道:“为朝廷效力,虽身赴险地,亦在所不辞。”
谢安的眼角忍不住跳了跳,这话明显是王凝之的口气,看来这俩兄弟今日是有备而来。
他想了想,决定先退一步,失去了汉中郡的梁州也就那样,王凝之要的话给他就是了,还可以为朝廷抵挡秦军。
“既如此,那就依叔平所荐,只希望子敬上任之后,能早日收复汉中。”
王献之拱拱手,接了官职,却不接这活,“收复汉中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会与益州毛使君商议后再行动。”
谢安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王凝之却不罢休,开口道:“梁州已定,宁州刺史之位尚空缺,不知朝廷打算如何安排?”
宁州和交州、广州一样,在这会都算蛮荒之地,所以朝廷压根不在意,还没顾得上考虑人选问题。
王坦之心中有气,语气生硬地问道:“叔平若有人选,不妨直接提出来。”
王凝之不以为意,笑道:“我觉得谢石奴可担此大任。”
谢石奴即是谢安的五弟谢石,时任黄门侍郎。
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王凝之投桃报李,在解决了王献之的梁州刺史后,转头便推荐谢家的人任宁州刺史。
所以王坦之冷哼一声,看向谢安。
谢安则是有苦说不出,谢家要这宁州刺史有什么用,于是出言回绝道:“石奴近来为陛下持经伴读,此事亦颇为重要,不可擅离,宁州刺史之位还是另选贤能吧。”
王凝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马道:“我在河北,都听说谢石奴在京中贪掠财物,生活奢靡,如此作风,岂能为天子伴读?将他调离,正是为此考虑。”
谢石就在大殿之中,他本就不愿意去宁州,现在还被王凝之当众指责,怒道:“王叔平你欺人太甚,竟敢造谣中伤,朝廷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王凝之面色如常,“是不是造谣中伤,着廷尉查一下就知道了,若是我诬告,甘愿反坐。”
反坐之法,汉代就有了,就是把被诬告的罪名对应的刑罚,加在诬告的人身上。
不过谢安喜好声色,谢石聚敛无厌,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根本不存在诬告。
类似这种事,在建康根本算不上什么罪名,可王凝之非要以此攻击谢石,谢石也是跑不脱的,因为告他的人是王凝之。
王凝之没有将矛头指向谢安,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谢安携妓出游,天子丧期作乐,引发的争议也不小。
谢安的脸上有些不好看,制止了谢石的继续争辩,沉声道:“此事朝廷自会调查,就不用在此多费唇舌了。”
王凝之见好就收,说道:“诸位不妨考虑下我的意见,将谢石奴调往宁州,这样就不用麻烦王茂达了。”
王雅,字茂达,时任廷尉一职,出身东海王氏,曹魏司徒王朗玄孙。
王凝之话中的威胁很明显,不听他的,就让廷尉查谢石,在他的关注下,王雅是糊弄不过去的,肯定能查出问题,到时别说宁州刺史了,谢石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
谢安当然不会当众服软,淡然道:“朝廷会考虑的。”
王凝之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商议完了,这王家和谢家的事,跟他们可没关系。
谢安也以为到此为止了,好在谢石任宁州刺史也算不上贬谪,只不过宁州太差,他们看不上而已。
他正在思考王凝之此举的用意,却听见王凝之又说道:“听说徐州刺史郗公请辞,朝廷已经答应了,不知继任者是谁?”
王坦之皱眉道:“前面的梁州和宁州,因为叔平你收复巴蜀,对那边的情况有些了解,所以可以提议参详,这徐州就不用你操心了,朝廷自有决断。”
“话不能这么说,”王凝之笑道:“徐州毕竟牵连甚大,我也想为朝廷分忧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震惊了,以为他是惦记上徐州刺史一职。
王坦之忙道:“河北前阵子刚出了叛乱,叔平你还是尽快返回,至于徐州刺史的人选,朝廷会慎重考虑的。”
王凝之怪道:“文度这是冤枉我了,我说的分忧可不是要领徐州,而是打算举荐你的,满朝之中,我认为以你最为合适。”
王坦之被他的话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谢安替他说道:“叔平的举荐朝廷会考虑的,文度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他们都被王凝之东一下、西一下给搞迷糊了,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连徐州刺史的人选都聊过,这日的朝会也该结束了。
众人放松下来,一边各自盘算,一边等着散会的指令。
这时王献之站了出来,说道:“河南太守范武子在北方多年,建学校,兴儒学,成果斐然,功劳卓着,理应调回京城重用,还可为陛下伴讲。”
谢安苦笑,知道王凝之这是打算对清谈下手了,难怪要将王献之调离京城。
范宁曾公开宣称虚浮的玄学是由王弼、何晏首倡的,所以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他对玄学的态度可想而知。
至于王凝之,他对清谈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根本就不愿意打入名士圈。
不过在今日的诸多事项里,这一条是最没有人反对的。
这些年,范宁在王凝之的支持下,在多地建学校,亲自讲学,算得上一代儒宗,中原和河北,他的学生不知凡几。
玄学在江左兴盛不假,可儒家依旧是读书人的底子,所以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只有谢安心中叹息,这建康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