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关上,王凝之正看着关外围而不攻的一万燕军。
救援信送出后,他与外界便失去了联系,但傅颜带着大部队离开,他是亲眼所见的。
尽管心中焦虑万分,王凝之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破局之法,不能干等着荆州的援军,金墉城未见得能撑到那时候。
他喊来沈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带一半人出关,我在关上掩护,能否在关下稳住战地?”
沈劲有些为难,“敌人离得太近,我出去后恐怕来不及列阵就被冲散了。”
两千人出城都得一会,燕人反应再迟钝,也不可能看着守军从容摆下防御工事的。
王凝之苦笑,自己还是太急了,握拳捶了两下脑门后,他又想到一个点子,“那就找几个水性好的,半夜从城墙放下去,从河里逃走,去联系邓将军。”
燕军虽然包围了孟津关,但关前到黄河的一箭之地是没有设防的。
王凝之此刻还不知道邓遐和刘牢之合兵了,但邓遐收了野王旧部,手上至少有四千多人。
这个提议沈劲觉得可行,连忙下去找人。
荆州来的水军大部分都被邓遐带走了,守军里面虽然还有些会水的,但要承担这样的任务,大家都有些发怵。
王凝之看着沈劲找来的这些人,都不怎么机灵的样子,也有些不满意。
出去找援助,可不是送信那么简单,起码得把情况说清楚,让邓遐能有个清晰的判断,毕竟信里不可能面面俱到。
这时郭敬站了出来,低声道:“郎君放心的话,我愿意去,我在江边长大,水性很好。”
王凝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小,这事轮不到你。”
“我一直跟在郎君身边,各处的情况都知道,”郭敬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勇敢地说道:“这事由我去,是最合适的。”
王凝之还是摇头,此事有危险,他不能让郭敬去。
沈劲觉得此事当速做决断,正要相劝,被王凝之一个狠厉的眼神制止。
郭敬拉了拉王凝之的衣袖,“郎君让他们先下去。”
王凝之摆摆手,沈劲带着那些人退下城楼。
“郎君不是觉得我小,是觉得我阿耶为了救你丧命,所以不能让我去做危险的事,对吗?”十六岁的郭敬看得很清楚,“但是谁去不危险?他们还不如我了解情况。”
王凝之闭上眼,想起郭宝飞身扑向自己的那个瞬间。
这一路走来,太多的人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狠了,但救命恩人唯一的儿子站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做不了这个决断。
郭敬见王凝之犹豫,又道:“郎君不可因为一点私心,便影响了判断,眼下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邓将军知道我,也可省去不少麻烦。”
王凝之转过身,看着郭敬稚气未脱的脸庞,苦涩地笑了笑,“平安回来。”
郭敬挺直腰杆,回道:“是,郎君保重。”
到了夜间,关上悬下一根绳子,郭敬快速地抓着绳索溜下,赶在关外燕军放箭之前,快步冲到河边,一跃而下,消失在浑浊的河水之中。
燕军远远地看到了,只能徒呼无奈。
王凝之站在城楼上,视线追随着郭敬的身影,直到他被一团黑色笼罩。
金墉城的战斗来到了第七天。
经过何午一番朴实无华的煽情后,城中军民都振奋了精神,重新投入到防守之中,不去想遥远的建康,也无视燕人特意留下的退路。
又是三天的持续作战,燕军依旧没能突破城墙的防守。
城外的土地变得坑坑洼洼,打垮的攻城器械和破损的兵器散落各处,被人遗漏的角落里,老鼠在啃食着残肢。
慕容尘和傅颜终于有点着急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但洛阳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坚韧,防守的准备也十分充足。
于是从第七天开始,燕军再次恢复四面强攻,投入了更多的兵力。
城内的情况并不乐观,连日的作战,洛阳军也有数百人的伤亡,虽说可以招募新兵顶上,但临时上阵的民夫肯定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军士。
何午只能将新老士卒打散分组,在实战中训练。
好在守城的任务相对固定,每个人各司其职,勉强还能维持住局面。
这天的攻城结束后,何午累得靠在墙边休息,抬头看着天。
姜顺走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怎么样,明天会下雨吗?”
下雨天,肯定是对守城方更有利的。
不过何午摇摇头,苦笑道:“真是怪了,往年这个时节总少不了几场大雨,今年却毫无动静。”
姜顺挨着他坐下来,仰着头看向天边,“七天了,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府君肯定在想办法,荆州的援军也在路上了,我们再坚持一下。”这些话何午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姜顺摊平双腿,笑道:“这话你就别跟我说了,多想想怎么给大家打气吧。”
情绪刺激是有上限和时间的,何午打的鸡血,正在慢慢失去效果,不是说大家想逃了,而是一日又一日地拼死作战,大家开始有点麻木,动作变得机械起来。
何午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但他是真没办法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大家鼓劲。
接下来的第八日、第九日、第十日,守军的伤亡开始增多,不少民夫在城墙上不按规定移动,导致被石弹砸中和被弓箭射到的人数变多。
情况因此变得更糟,因为受伤的人越多,城上的人就越慌乱,更开始乱窜。
何午和姜顺带人四处游走,拼命喊住那些崩溃边缘的新兵,但收效甚微。
姜顺更是不小心被一箭射中肩头,血洒当场。
燕军看出守军的颓势,乘胜追击,一直战斗到天黑还不愿退兵,何午将预备队全都顶上,这才熬到燕人鸣金收兵。
大军退去后,洛阳军一脸木然地在原地坐下,眼中看不到一点神采。
何午喉咙嘶哑地招呼大家轮流休息,检查物资。
连续十天的高强度作战,燕军不是铁打的,自然也有些熬不住了,但破城的希望就在眼前,他们反倒斗志高昂起来,只等着明日一鼓作气,冲入城内。
此消彼长之下,金墉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