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正在房中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王凝之一路小跑地冲了进来。
她又惊又喜地站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回来看看。”
王凝之在侍女的偷笑中,上前抱住几个月没见的妻子。
不过才享受了片刻温存,谢道韫便轻轻地推开他,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吗?”
“本来是为了豫州的事回来的,现在没事了。”
谢道韫神色黯然,谢尚的死对谢家的打击很大,她父亲谢奕性情粗暴而又固执,还贪杯好酒,出镇豫州让人担心。
王凝之知道她的想法,打趣道:“阿丈出镇历阳,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可是在鲁阳,你不如多担心下我。”
谢道韫看着风尘仆仆、两眼发亮的王凝之,这还是新婚时那个木讷的虔诚信徒吗?
“你怎么变得如此轻浮?”
王凝之摸了摸下巴,“不是说才女爱……油嘴滑舌的男子吗?”
好险,差点说出渣男来。
谢道韫理解不了他的幽默,不过说她是才女这个意思还是懂的,“才女又如何,还不是天天困在这里。”
王凝之犹豫了下,问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先去历阳,再去鲁阳?”
谢道韫有些心动,“可以吗?”
王凝之又仔细想了下,点头道:“你听我安排就行,我让你回来就得回来。”
说完觉得这话有歧义,补充道:“我是说如果不太平,你必须立刻返回江南。”
谢道韫在会稽时,还能游历东山,到了京城后,每日都困在府里,听说可以出去,确实有些按耐不住,不过还是迟疑道:“家中怎么说?”
“我去说就是了。”
谢道韫这才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王凝之拉起她的手,“困在闺阁之中,真是委屈你了。”
历史上的谢道韫在王凝之和几个儿子被杀后,还能在叛军面前护住小外孙的性命,这份勇气和担当已经超过世间大多数男子了。
这比柳絮之才更值得称道。
在家中住了一晚,王凝之又去找父亲。
“鲁阳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看了都觉得惭愧,阿耶能否支些钱与我?”
“要多少?”
“不多,就两百万,折算成布匹也行。”
儿子才回来两天,王羲之就已经不想理他了,“没有,你是去牧守一方,不是去散尽家财的。”
“少点也行,一百五十万如何?阿耶是没看到,那些流民可惨了。”
“那是你的事,没那个能耐,就别招那么多人。”
“一百万,不能再少了,吴兴的沈劲都变卖了祖产,我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就一百万,你去库房支取。”
王凝之得意地作了个长揖,“我替鲁阳百姓谢过阿耶了。”
如今的市价,粟米、大麦大概在两、三百钱一石,百万钱可以买几千石,不过鲁阳急缺的食盐、布匹和耕牛,食盐八百钱一石,麻布四、五百钱一匹,耕牛一头就得几千钱,这样算下来就不多了。
拉到赞助后,王凝之又花了几天时间将钱变换成物资,同时差人快马通知沈劲派船过来接。
这个时代,有粮食就有人口。
带谢道韫同行的事,王羲之并没有反对,毕竟儿子不是出去一两天,小两口一直分期两地也不是个事。
真有胡人入侵,跑就是了,这就是士族的常见心态。
王凝之没有等鲁阳的船只过来,就离开了建康。
他带着谢道韫先到了历阳,拜见新上任的豫州刺史谢奕。
谢奕没想到能在外地看到女儿,高兴之余,斜眼看了看王凝之,“长途跋涉的,你能保护得好吗,要不要我派些人手护送?”
“护送就不必了,在阿丈这叨扰些日子,鲁阳的船会过来接我们。”
“愚蠢,坐船多远,我有马车,从这里北上不是快多了。”
从鲁阳过来,需由淯水进入汉水,再进入长江,运货是不错,但耗时不少。
“令姜难得出门一次,不着急,转一圈慢慢看看。”
听王凝之这么说,谢奕总算没有开喷,多看了两眼女婿,点了点头。
见岳父大人心情不错,王凝之忙将许昌之事说了,表示自己在鲁阳的安全,还需仰仗许昌那边的掩护。
谢奕已经知道此事,不耐烦道:“已经在安排了,你要是害怕,就不要逞这个英雄,我让桓元子派人替下你。”
王凝之又碰一鼻子灰,尴尬得没有接话。
谢道韫无奈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每次见面都吵吵。”
“那还不是因为这小子不省心,京城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往外跑。”谢奕怒道。
“人各有志,女儿觉得这样挺好的。”
谢奕哼哼两声,以示不屑。
王凝之见妻子帮自己,趁机劝道:“还请阿丈平时多加注意,桓公今时不同以往,交情这种事,做不得数的。”
桓温打下中原,说扔就扔了,可见心思全在建康。
谢奕听了这话,怒气又上来了,不过看了眼女儿,忍了忍,“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来教我。”
王凝之笑了笑,不再多说。
在历阳住了十余日,小夫妻便如同度假一般,在城里走街串巷,出城欣赏山水。
王凝之将遮住全身的幂篱,改造成后世帷帽的长度,这样更方便谢道韫出行。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到京城拉完货的鲁阳战船已经返航,停在了江边。
谢奕将两人送到府门口,看着王凝之将女儿扶上马车,这才说道:“桓元子的野心大家都知道,你选他我没什么好说的,但切记不要陷得太深,给自己留点余地。”
“多谢阿丈指点。”
王凝之明白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让他真到了那一天,也不要冲在最前面,这样哪怕桓温败了,以琅琊王家的实力,还能把他摘出来,不至于送上法场。
这是参考的当年王敦造反的事,朝廷并没有能力进行彻底清算。
马车要出发时,谢道韫忍不住掀起车帘的一角,对外说道:“阿耶保重。”
谢奕摆了摆手,马车启动,向码头而去。
王凝之看着有些伤感的谢道韫,逗她道:“离开建康时,我的阿耶不知道多高兴,都是当父亲的,差别可真大。”
谢道韫果然被他逗笑,“胡说,你一天天的就知道要钱、要升官,换谁都受不了。”
王凝之回头看到还站在原地的谢奕,感慨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王安丰这话太对了。”
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