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静谧的房间内,林枝枝陡的大声道:
“太子殿下!”
我听出她声音里还带劫后余生的嘶哑哭音,但吐字却尤其清晰,甚至弥补了她摇摇欲坠的弱质模样。
“奴婢……感念王爷对我的照顾和容身之情,我对王爷,自然也是敬爱不已!”
说着,林枝枝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压下去似的,之后的每一句话都渐渐变得铿锵有力。
“但,王爷身份尊贵,如皓月当空。而我,出身卑微,如地上尘泥。纵使我对王爷有仰慕之心,却也不敢靠近亵渎王爷!”
“更何况——”
说到此处。
我见林枝枝已经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一双剪水瞳不退不避盯住崔恒,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更何况,为人妾室,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有朝一日变成王爷侧妃又如何?妾始终是妾!”
“我林枝枝此生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是我的心中所向!我宁愿一死,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做王爷的妾室!”
随着林枝枝话音刚落。
偌大空荡的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
我发现崔恒脸上温润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只见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错愕和怒意,显然是没有想到林枝枝竟会拒绝得如此果断直接。
其实,不止崔恒如此。
就连我也十分震惊。
就在刚刚,我险些都要以为,林枝枝或许真的打算答应他了呢。
毕竟,有些话本就是这么写的——
先婚后爱。
你听说过吧?
我勾勾唇角,有些侥幸的笑了笑。
真可怜啊,魏栀。
我默默感慨道。
如今的我,虽然还是崔恕名义上的正妻,可人走茶凉,我死之后,又和妾室有什么区别?
为人妾室,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整日都要生活在正室的阴影之下。
这不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吗?
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妾室,生怕崔恕移情别恋,从此将我遗忘。
而林枝枝。
她是这个书中世界的唯一女主。
是不可动摇的、崔恕未来真正的妻子。
我笑容愈发自嘲,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崔恒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为什么拒绝?”
他突然问,话里有着太多我听不出的情绪。
“你明明有生路可走,明明心有所念,明明……这就是你的结局。你却为什么要拒绝?”
林枝枝回道:“太子殿下,爱是自私的,也是无私的。我自私不愿做妾,却也无私不愿让王爷因我蒙羞。”
“那你弟弟和父亲呢?”
崔恒咬牙道,“难道就为了爱,你便不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
林枝枝微微一愣。
似乎是被崔恒戳中了心事,她脸上表情由红转白,却最终化为一个克制的眼神。
“我……我弟弟和我爹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倒是太子殿下,为何要屡次帮我解围?我于您素昧平生,不敢当此大恩!”
崔恒沉默了。
静默如同病毒,在殿内疯狂蔓延开来。
我看着他缓缓转身,背对着林枝枝,目光幽幽,望向了……我灵堂的方向?
我应该没看错……吧。
香烛的火光拉长崔恒的背影,不知为何,现在明明是亮晃晃的白昼,我却始终觉得崔恒始终站在黑暗之中。
然后,良久过去。
崔恒才轻轻开口,声音变得飘渺而轻柔。
“为什么?”
“大约……是看着林姑娘时,孤总会想起一位故人吧。”
“小栀子她,明明可以好好的活着,做孤的……”
我?
我本来可以做他的什么?
我一着急,连忙把耳朵凑上前去。
可崔恒并没有把话说完。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现在觉得所有人都在耍我,包括剧情,包括崔恕,更包括崔恒。
但。
很快。
崔恒再度调整好了情绪。
他回眸一笑,重新望向林枝枝,只是眼中再没了刚才的柔情与怀念,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隐晦的怨恨与图谋。
我想我没有看错。
我了解崔恒。
在他身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他可以笑着吃饭,也可以笑着杀人。
“既然林姑娘不愿,那孤也不勉强你。”
“那么……”
“你就好自为之吧。”
其实,话音到此,崔恒已经不再出声了。
可我看着他,虽然话已说完,嘴巴却没停下。
只见他空口比了个口型,做出一句无声的唇语,眼角眉梢仍是满满的笑意。
崔恒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要想看破他的唇语,的确有点难度。
我于是吃力的模仿着崔恒的口型。
“鱼?不不,女?”
“诶,怎么第二个字还是女……?”
“好像啊不会第三个字也——这回是,角?”
我一下子呆住了。
女、主、角。
女主角!?
莫非是我看错了不成!
难道崔恒会说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来?
我心魂剧颤,却又无法抑制的想到刚才崔恕发狂时,崔恒对他发出的奇怪质问。
“你也知道了,对不对?”
手心一紧,我想,若我还会出汗,恐怕现在手掌已是冷汗一片了。
最近,我身边真的出现过太多让人,哦不,让鬼,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先是崔恕胡言乱语、偶尔失忆,咳疾头疾病发。
其次则是崔恒。
他像个定时炸弹,我对他始终有种高度警惕的防备心理。
所以,眼下。
当崔恒撇下林枝枝,前往书房看崔恕时。
我也一并跟了上去。
林枝枝被我们抛在后面,孤零零的站着。
但我并不觉得她很可怜。
因为,无论何时,林枝枝都能亲自走到崔恕面前,对他嘘寒问暖。
她的爱是有实体的,看得见摸得着。
而我不一样。
我的身体早已不复存在,魂魄更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消失。
所以,我必须争分夺秒。
所以,我没再多看林枝枝一眼。
……
书房里,药气弥漫。
我看了看半开合的窗户,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肯定又是崔恕的意思。
他很倔,又爱硬撑,从小到大都是个牙齿碎了只往肚子里咽的脾气。
我慢慢飘到窗前,闭上眼睛,感受窗外吹进来的风。
还好还好。
不是特别冷也特别大。
我放下心来,这才转头看向桌前。
在十三的照顾下,崔恕早已洗净了额头上的伤口,并用白纱布包扎好。
崔恒一进屋,就看到崔恕这番惨状。
可他并没有嘲笑,也没有安慰。
而是冷冷的问了句:
“闹成这样又是何苦?反正你再怎么闹下去,小栀子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