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笑吗？”阿妩见两人都默默无言看着自己，微微挑眉，她拂开张怀生的手，苍白指尖从族长胸口一点点蹭到脖颈，两道冰冷的体温相撞，像冰河注入深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温度，只轻轻用力，就迫使病弱的青年抬头看向她。
“族长，偷梁换柱这一招，用的倒是得心应手。”阿妩压低声音，凑到青年耳边，左唇角翘得高，“如今你这把锋利的刀只能乖乖待到刀鞘中，我很好奇……”她侧头看向他，眸中趣味盎然。
“你是否还会像之前，下一场反杀局，引导他人成为刽子手，染红本家的踏板，还是说，你会利用所有人，彻底扰乱崩坏之势。”
女人笑的热烈，两枚鸽血红的琉璃耳坠，封着活蛛似的，晃得眼前发晕，那抹艳色藏着刀锋的戾气，多瞧一眼便觉得喉头犯腥，她爱用螺子黛将双眉描成弯刀的弧度，眉尾扫进鬓角处的黑发，生生把“祸水”劈成了猝了毒的箭。
年轻族长以虚弱的姿态被迫仰起头，漆黑的瞳仁中映出张阿妩的倒影，处于劣势的他依旧不慌不忙，目光直击人心，又引他人坠落。
“人类总会忘记，生病的野兽……病麒麟的爪牙，也是带毒的。既是刀鞘，也会杀人。”
阿妩扬眉，眸中笑意升起，意味深长道：“看来这次，没叫你发生改变，依然这么无情啊，我倒是妄想看到你失控的一面，不是被某些东西控制的失控，而是真真实实的你因为人类而发狂，再没有理智的样子。”
“你那副精明算计的模样，我很厌恶。”
老板学着她的样子，轻挑了下眉，撕开虚伪的假象，一针见血，“就像你恨张家一样？冷眼旁观这么多年，看着内里腐烂的种子生根发芽，踩着祠堂供奉的牌位，对饮长酌，你心中的恨可有半分减淡？其实，我最看不透的就是你，我推演无数次，都没预料到你会提醒我，让整件事成为闭环的人，是你。”
天授失去记忆的乐风，可不会想着怎么算计本家，若不是那封信上的署名，乐风不会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摆了一盘棋，等着执棋人上钩。
怀生握紧拳头，垂眼看向药箱，又看向身边的假族长，从那件事，他就确定一点，族长就在躯壳之下，他在，族长才在，张阿妩放过自己，暗中叫自己筹备南洋暗部势力，调整张家格局，还以为是良心发现，想要帮助族长完成执念，可现在……
不确定了。
三人心怀鬼胎，相互算计着，又相互牵制着，成为一种诡异又和谐的三角形。
阿妩松开手，抱着臂，满脸笑意地看着族长，一个模仿人的物种，又怎么会真正了解人类，指尖夹着的银针直接击落黑色帷幕，她转过身径直走向黑檀轮椅，握住手把推了过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以一种玩笑的语气开口：“小族长，以后这是你的坐骑。”
“我本不打算参与你的计划，可又不想辜负那孩子的真心，就看你，下一步如何挽救这混乱又肮脏的家族，这场戏，我陪你演下去。”
她伸手扶住瘦弱纤细的腰，轻轻一提就将人放在轮椅上，老板像个小物件似的，有些茫然的望着张阿妩，生性不愿处在下风的千面直接按住她的后脑，压低她的姿态，望进那琥珀色的眼睛，冷漠的面容似乎柔软几分，手上力道也减轻不少，别开眼，低声道：“你毕竟是族长夫人，当然要陪我演下去。”
他这话明显是想扳回一局，但是气势不足，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病恹恹的，还要依赖别人才能活下去，像个脆弱的动物，稍稍用力就能捏碎。
阿妩面无表情地蹂躏他的头，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开口：“南洋那边已经开始收养右心室孤儿，培养南部档案馆的执行者，本家内忠于你的棋盘张前往墨脱运往大量藏海花到槟城，本家内斗不断，还未注意到异常。”
在混乱发生之前，一张严密的网就在暗处展开，为数不多保有理智的张家人开启一场自救计划，严谨而有序地分散到世界各个角落。
老宅内，终日藏在暗处的人烤着火，苍白倦怠的脸仰头望向封锁的窗，听着雨水疯狂击打房檐、门窗。
方木桌子是散乱的浆纸，而上面正是整个家族的监视信息，一人不差。
族长靠在轮椅上，手边炭盆里混着药渣，腥苦盖过腊梅香。他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露出的下颌绷成一道冷锋，指节叩击着西部档案茶马宗分拨的势力，对于这个研究陨玉的部分，宗教信仰浓郁，本家爆发的内斗定会搅乱茶马宗。
可是，它太安静了。
这不对，除非有汪家干涉。
想到这，他胸口翻涌出血气，在阿妩进门之前，直接咽下血沫，用力过猛，牵扯到肺部，脆弱不堪的身体抖了抖，咳嗽阵阵，夹杂着低喘。
“穿透肺叶的伤，换旁人早就烂在棺材里头了。”阿妩端来药碗，放在散乱资料中间，直接坐到对面，翘起二郎腿。
“如你所料，茶马宗出现叛徒，你安插在里面的钉子，被拔除了两颗，再这样乱下去，我的族长大人……你可能就控制不住这场局了，张景平身死在泗州古墓，这一消息将要传进本家，支持他的人、长老院的人，很快就会明白真相，而那时，拿回母铃的新任张起灵，就会成为替死鬼，收拾张家这烂摊子，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小棉袄，很快就会被残蚀的连渣都不剩。”
族长看她一眼，知道她要套话，他低头拿起桌面的药碗，嗅了嗅，皱眉将它倒进炭盆里，激起细碎的声响，意有所指道：“本家的戏还能唱七天，七天后，所有内斗发出的声响，就像炭盆里的药汁，不是它熄灭了火，就是火殆尽了药汁。”
“当真相无法支撑信仰时，就制造一个更完美的谎言。”
无懈可击的谎言。
只要稳住可以掌控的局势，未来的事，谁能说的准。
权利重构，制度革新……而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
老板没有回答张瑞山的问题，到最后一切都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