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用温水给春桃擦拭伤口时,指尖的力道放得极轻。纱布拆开的瞬间,狰狞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粉色,像第46次轮回她被箭射穿的肩头——那时她趴在朱元璋的龙辇上,血顺着车辕滴在青石板上,郭宁妃站在宫墙上笑,说“这箭伤留着正好,让陛下瞧瞧你有多碍眼”,伤口愈合时的痒痛,比刚中箭时更磨人。
【轮回次数:56 伤疤忆痛:指尖抚过春桃伤口周围的嫩肉,第46次轮回的痒痛感突然爬上肩头——她夜里总忍不住抓挠伤口,朱元璋发现后,就坐在床边替她轻轻按揉,粗粝的指腹蹭过结痂的皮肤,他说“忍忍,好了朕带你去看海棠”,那温度至今记得清晰】
“小主,您轻点……”春桃吸了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其实不疼了,就是这疤……以后穿露肩的衣裳该不好看了。”
李萱蘸着药膏的手顿了顿,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傻丫头,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衣裳好不好看。“等好了,我让绣娘给你绣件带云肩的,正好遮住。”她低头将药膏涂匀,指尖避开最嫩的新肉,“这药膏是陛下让人从太医院取的,说是能去疤,比上次达定妃用的‘玉容膏’管用十倍。”
春桃噗嗤笑了出来:“达定妃那哪是玉容膏,分明是猪胰子熬的,涂了还不如不涂。”
两人正说着,殿外传来朱允炆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李姨!我能进来吗?”
李萱的心轻轻一提。自观星台之事后,这孩子就很少来承乾宫,今日突然到访,莫不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进来吧。”她扬声应道,顺手将药膏收进妆匣。
朱允炆抱着个布偶走进来,布偶的胳膊少了一只,是他前日打碎了太子的砚台,被罚抄书时李萱陪他做的。“李姨,”他把布偶往李萱怀里一塞,小手突然抓住她的衣袖,“奶娘说……说我娘亲是坏人,这是真的吗?”
李萱的心脏猛地一沉。定是常氏没看住下人,让闲言碎语传到了孩子耳朵里。她蹲下身,将布偶重新塞回他怀里:“谁跟你说的?”
“是扫院子的张嬷嬷,”朱允炆的大眼睛里蒙着水汽,鼻尖红红的,“她说娘亲害了哥哥,还想害陛下,是被陛下赐死的……”
“不许听她们胡说!”李萱的声音陡然严厉,见孩子吓住了,又连忙放缓语气,“你娘亲只是……做了些错事,但她心里是疼你的。”
朱允炆低下头,小手把布偶的衣角攥得皱巴巴的:“可……可太子哥哥说,娘亲的牌位被撤出祠堂了,以后都不能祭拜了。”
李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朱元璋处置吕氏时,确实下旨将她的牌位迁出太庙,连带着朱允炆也被禁足了三日。这孩子虽小,却比谁都敏感。
“等你再长大些,陛下会懂的。”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孩子微凉的发顶,“你是个好孩子,跟你娘亲不一样。”
朱允炆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李姨,我知道娘亲藏东西的地方了!”他拽着李萱的手就往外跑,小小的身子带着一股蛮劲,“就是上次说的假山,我找到钥匙了!”
李萱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春桃连忙扶住她:“小主!”
“没事。”李萱对春桃摇了摇头,跟着朱允炆往东宫跑。她心里清楚,这孩子定是找到了吕氏藏的黑木盒,那盒子里或许藏着时空管理局最后的秘密——马皇后死前说过,吕氏手里有份“花名册”,记着所有潜伏在宫里的内应。
东宫的太湖石假山在暮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朱允炆指着一块形似卧牛的石头,踮着脚尖往石缝里够:“就在这儿!我昨天看见有只松鼠钻进去了,就想着娘亲的盒子会不会也在……”
李萱蹲下身,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往石缝里看。缝隙比想象中深,隐约能看见个黑木角,上面刻着的双鱼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她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盒子的边缘,就被硌得生疼——石缝里嵌着碎瓷片,像是故意用来挡人的。
“我来吧。”春桃从头上拔下银簪,小心翼翼地拨开碎瓷片,指尖终于扣住了盒子的边缘,“小主,抓住了!”
两人合力将盒子拖出来时,朱允炆拍着小手欢呼:“找到啦!我就知道能找到!”
盒子比上次在坤宁宫找到的更沉,锁扣上没有涂胶,而是挂着个小小的铜铃,一碰就叮当作响。李萱认出这铜铃——是第55次轮回吕氏给朱允炆做的护身符,铃芯里塞着朱砂,说是能驱邪。
“能打开吗?”春桃看着锁扣上复杂的花纹,眉头皱成了疙瘩。
李萱的指尖抚过锁扣,突然笑了。这花纹是“九连环”的变种,是她第12次轮回教给吕氏解闷的,没想到她竟用在了这里。她捏住锁芯轻轻一转,再往旁边一推,锁扣“咔哒”一声开了。
盒子里没有花名册,只有个巴掌大的琉璃盏,盏底刻着行极小的字:“三月初三,子时三刻,坤宁宫井。”
坤宁宫井!李萱的呼吸骤然急促。那口井是宫里的老井,第30次轮回郭惠妃就是把她的贴身丫鬟扔进了那里,井水至今带着股腥气。吕氏在这儿藏了什么?
“姨,这是什么?”朱允炆凑过来看,小手指着琉璃盏里的东西——是半枚玉佩碎片,玉色与双鱼玉佩如出一辙,只是上面刻着的“局”字被人用刀划得模糊不清。
又是玉佩碎片!李萱的心沉到了谷底。时空管理局到底藏了多少碎片?这半枚若与之前的凑齐,会不会……
“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宝贝,”她将琉璃盏放回盒子,重新锁好,“我们先收起来,等陛下回来再看,好不好?”
朱允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假山后面:“李姨你看!是太子哥哥!”
李萱回头,果然看见朱标牵着朱雄英站在竹林边,朱雄英的小脸还带着病后的苍白,看见李萱就挣脱父亲的手跑过来:“姨!我好想你!”
李萱蹲下身抱住他,孩子身上的药味混着奶香味钻进鼻腔,让她紧绷的心弦松了些。“英儿乖,病好了吗?”
“好了!太医说再喝两副药就能跑了!”朱雄英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小手突然指向朱允炆手里的布偶,“弟弟,你的布偶怎么少了只胳膊?”
朱允炆把布偶往身后藏了藏,小声说:“不小心弄断的。”
朱雄英从怀里掏出个木雕的小兔子:“我把这个给你,是父皇给我刻的,可好看了。”
朱允炆的眼睛亮了亮,却没伸手去接。李萱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本该亲近的,却被大人的恩怨隔了层看不见的墙。
“太子殿下,”李萱站起身对朱标行礼,“今日来得正好,我们刚在假山找到些东西,正想呈给陛下。”
朱标的目光落在李萱手里的盒子上,眉头微微蹙起:“是吕氏留下的?”
“是。”李萱将盒子递过去,“里面有枚玉佩碎片,还有个琉璃盏,盏底刻着坤宁宫井的字样,怕是与时空管理局有关。”
朱标接过盒子,指尖触到铜铃时,铃声在暮色里格外清亮。“观星台之事虽了,但总觉得还有漏网之鱼,”他打开盒子看了眼,脸色凝重了几分,“这琉璃盏……倒像是西域传来的,去年郭惠妃的兄长曾进献过一对。”
郭惠妃的兄长!李萱的心跳漏了一拍。郭氏一族不是已经被抄家了吗?难道还有余党在暗中活动?
“陛下今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朱标将盒子重新锁好,“我这就送去,你们先回吧,路上当心。”
李萱点头应下,看着朱标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朱允炆走前还回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盒子,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
“小主,我们也回去吧,天快黑了。”春桃扶着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担忧,“这坤宁宫井……要不要让人先去看看?”
“不用。”李萱摇头,目光望向坤宁宫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暮色里只剩一道黑影,“吕氏既敢留下线索,定是设了圈套,我们冒然前去只会中计。等陛下看过再说。”
回承乾宫的路上,宫道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映着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春桃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小主,今日太医院的老院判说,马皇后的尸身……不见了。”
李萱的脚步猛地顿住。马皇后不是撞死在天牢了吗?怎么会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瞬间攥紧。
“就今晨,狱卒去收尸时,牢房里只剩一滩血迹,”春桃的声音带着颤音,“有人说……是时空管理局的人偷走了,想用来做什么‘血祭’。”
血祭?李萱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第52次轮回她在古籍里见过记载,用至亲之人的尸身做祭,能增强时空门的能量,难不成他们还想在三月初三做最后一搏?
“这事别声张,”她加快脚步往回走,“等陛下有了决断再说,免得打草惊蛇。”
回到承乾宫时,李德全正站在殿门口,手里捧着个锦盒。见李萱回来,他连忙迎上来:“李姑娘,陛下让奴才把这个给您。”
锦盒打开的瞬间,李萱的呼吸漏了一拍。里面是支赤金点翠步摇,凤凰嘴里衔着颗东珠,珠光照亮了整个暖阁——是第19次轮回她生辰时,朱元璋许诺要送她的那支,后来因为郭宁妃挑拨,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陛下说,”李德全笑着回话,“之前欠您的,今日补上,还说……今夜月色好,让您早些歇息,明早陪他去看新开的海棠。”
李萱拿起步摇,指尖触到冰凉的东珠,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五十余次轮回的亏欠,哪是一支步摇能补上的?可这份心意,她却实实在在地接住了。
“替我谢陛下。”她将步摇插在鬓角,铜镜里的人影映着烛光,竟有了几分安稳的暖意。
李德全走后,春桃替她铺好床褥,轻声道:“小主,您说……这次真的能安稳了吗?”
李萱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的缠枝莲纹,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朱允炆的话、马皇后尸身失踪的消息、坤宁宫井的线索。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但总要往好的方向走,不是吗?”
夜渐渐深了,承乾宫的烛火逐一熄灭,只剩李萱床头的一盏还亮着。她摩挲着怀里的双鱼玉佩,玉面的温度让她渐渐安心。
三月初三越来越近,她知道,真正的决战还在等着。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窗外的海棠花在夜里悄悄绽放,暗香浮动,像在预示着什么。李萱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第56次轮回的路,她会一步一步,走得更稳。
因为她相信,天亮之后,总会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