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公社的河滩片场撤得飞快，三天后，京影厂的洗印车间就送出了《熔炉》的头版拷贝。苏青抱着胶片盒回到轧钢厂时，杨厂长正对着日历掐算日子。
\"啥？三天就拍完了？\"杨厂长猛地站起来，搪瓷缸里的茶水洒了一桌子，\"小苏，王局长等着看炼钢教科书呢！\"
苏青把胶片盒放在桌上，扯了扯衣领：\"厂长，咱先看片子。\"他架起放映机，拉好窗帘，光束投在白墙上。
影片直接开始，没有铺垫，直接上正题目，开局就是来晃堆高炉。
老黄抹耐火土，\"这泥就得跟咱和面似的，掺上碎玻璃碴子（家里破窗玻璃就行），抹在炉壁上跟贴饼子似的，烧起来比灶台还抗造！\"字幕加上配的土话旁白说明。
杨厂长瞪圆眼：\"嘿！这才是老百姓听得懂的话！你本子上写的那六成三成的，我都得掰手指头算！\"
镜头到了老黄修土炉风口，旁白同时响起：\"左边炉口火苗蓝汪汪，右边敞口炉火苗红通通，注意！炉口敞着就是傻干！风一吹火苗子乱串，钢水跟烤白薯似的外面焦里面生，炼出来的钢能把锄头蹦断！\"
苏青调着焦距，又到了丢废铁渣和矿石的一幕：\"废铁多捡点，铁矿石块砸小点，石灰面子撒一把！记住喽：铁锅铝盆别往进扔，不然炼出的钢跟废铁蛋子没啥两样！\"
字幕加上配的土话旁白说明，背景音乐只有风箱声跟沸腾的铁水声音。
\"这比喻绝了！\"杨厂长拍大腿，\"我老家种地的二舅都能看懂！一眼就看出对错了。可这三天……是不是太快了点？\"
\"厂长，要不是我死抠细节，一天就能拍完。\"苏青停了放映机画面定住，解释道：\"科教片没那么多讲究，没台词、没剧情，就拍操作步骤。老黄头是现成的活教材，社员们当背景板，水华导演就负责把镜头怼到操作细节上——您看这钢出炉的特写，连炉渣里的金属光泽都拍清楚了。\"
他翻开拍摄日志，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第一天拍炉体构建和原料配比，第二天拍点火鼓风和温度控制，第三天补拍错误案例和注意事项。水华导演说，这是他拍过最快的片子，比新闻纪录片还省事。\"
杨厂长捏着胶片盒乐了：\"不用剪辑？直接放？\"
\"嗯，实景拍的，老黄头一边干一边念叨，水华导演把镜头怼到他手心里了——您看这出钢的镜头，字幕写的是：钢水出来先看样：亮得跟镜子似的就是好钢，要是乌漆嘛黑带窟窿，准是火候没到位，得回炉重炼！\"苏青拿出拍摄计划本子翻开，指着上面的拍摄计划说。
苏青倒了杯茶水，嗓子有些沙哑，\"水华导演本来想加个劳动人民万岁的空镜，被我否了。这片子是教炼钢的，不是拍诗朗诵，多一个镜头都是浪费胶片。\"
窗外传来下班的哨声，杨厂长看着苏青眼下的乌青，知道他这三天没少熬夜。\"拍得这么细，要不要再改改？\"
\"不用改了。\"苏青说得斩钉截铁，\"从炉型设计到出钢检验，每一步都跟咱在卢沟桥炼的那炉对过，再说了，\"他笑了笑说：\"真要领导觉得哪儿不合适，咱加个字幕剪辑一下就行，比重拍省事。\"
杨厂长盯着苏青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行！你小子是真敢干！当年拍《长江大桥》你说实景航拍最实在，这回说科教片就得像操作手册——得，我这就给工业部送片子去！”
苏青揉了揉太阳穴，\"我现在就想回家睡三天。对了厂长，\"他突然想起什么，\"片子里有个三不准的动画字幕，是水华导演连夜画的，您跟王局长汇报时提一句，就说这是群众创造的记忆口诀。\"
杨厂长揣上胶片盒，走到门口又回头：\"小苏，你说这片子真能让老百姓在家炼出钢？\"
苏青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不敢说都能成，但至少知道啥是对的，啥是错的。厂长，咱把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就看老百姓的了。\"
三不准要记牢：1. 砸锅炼钢亏大本2. 乱加东西瞎胡闹3. 炉口敞开白费劲。
他这才想起，水华导演连夜画的动画字幕，全是从车间大爷们的骂街话里抠出来的——比如\"炉口敞着炼钢，跟敞着锅熬粥似的，米都熬没了\"，比任何专业术语都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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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后，苏青骑着车载着伺服儿子往家蹬时，傻柱骑着车在后头喊：\"苏哥！听许大茂说您这次拍的片子全是土话唠嗑？赶明儿给咱大院放放，我也好跟后厨学两手！\"
\"等拷贝多了，让大茂天天给你放。\"苏青加快了速度，他想睡觉。
而此刻的工业部里，王局长正跟着字幕念旁白念：\"钢水亮得跟镜子似的……好！就得这么拍！让老太太都知道咋炼钢！\"
杨厂长看着领导拍桌子，心里透亮：苏青这三天没白熬，这卷带着土腥味的胶片，保准能让全国老百姓明白——炼钢不是瞎折腾，是过日子的实在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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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工业部小礼堂里，《熔炉》的片尾字幕刚滚完，前排坐着的司长们就爆发出掌声。
冶金局的老张司长揉着笑出褶子的脸，用旱烟袋戳着前排王局长的椅子背：\"老王！你从哪儿挖来的人才？这片子比咱局里那套钢铁冶金原理教材管用十倍！\"
王局长挺着胸脯，像打了胜仗的公鸡，故意提高嗓门：\"那是！咱工业部的人才多着呢！我早说了，宣传就得接地气，跟老百姓唠家常才能讲明白！\"
他指着屏幕上还没消失的\"铁锅入炉是胡搞\"字幕，\"你们瞧瞧这话说的！比教科书里严禁非金属杂质强百倍！\"
轻工业部的李司长凑过来看拍摄日志：\"三天拍成？还没有专业演员？这炉前工比话剧演员演得都实在！\"
旁边科技司的人直点头：\"关键是这字幕——风箱拉得跟摇蒲扇似的，农民一看就懂咋控制火候，比讲鼓风速率靠谱多了！\"
王局长见领导们赞不绝口，乐得嘴巴翘起来了。
他想起上次拍《长江大桥》时苏青的航拍创意，这次土话科教片又成了标杆，忍不住拍桌子：\"这叫啥？这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以后各部委拍科教片，都能照着这个路子来！不会的，直接找我，我安排这个片子的导演亲自来教。\"
散会后，王局长把杨厂长叫到办公室，亲自递上香烟：\"小杨，回去告诉苏青，片子部里全票通过！过几天组织各省市放映队来京学习，让他准备讲课！\"
杨厂长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得稳重：\"谢谢王局长栽培，苏青那小子就是运气好，赶上您指导有方。\"
\"少来这套！\"王局长瞪他一眼，却忍不住笑，\"部里已经通过苏青庆破格提正科级的决议！文艺科科长这下更名正言顺了！下个月就执行！你明儿直接把《干部任免请示报告》弄好，提交给我。\"
杨厂长差点跳起来：\"正科级？王局长，这……这会不会太快了？小苏才24岁。\"
王局长敲了敲桌子，\"他让全国老百姓看懂了炼钢，这功劳比提十个科长都大！就这么定了，报告明天你就提交给我！我下达任职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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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青接到晋升正科级的通知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逗苏光玩。
秀兰拿着通讯员小王刚给他的《关于苏青同志任职的通知》，念着通知上的\"正科级\"，手都在发抖：\"当家的，这……这是真的？你这就升行政级别了？\"
苏青抢过通知看了又看，突然坐起来哈哈大笑：\"可不是真的！总算熬到正科了！级别是小事，工资涨一大截呢，现在能拿一百一十。\"他想起上辈子当编剧时累死累活才几千块工资，这辈子24岁就挣110块，简直做梦！
他的正科任职，确实需要上级单位批准，普通的县城的国营厂需要地方工业局下达任命文件，他在京城，他的升职还真的得由工业部下达，轧钢厂是工业部直管，不属于京城工业局管。
\"一百一……\"秀兰掰着手指头准备算账。
\"算啥算？\"苏青把孩子放到媳妇手里低声说：\"工资涨出的部分，咱直接去黑市买肉，以前每月只能买十斤，现在能买二十斤！\"他搓着手，眼里直冒光，\"五块钱一斤咋了？钱是王八蛋，没了下月还有！先囤它半扇猪，让傻柱帮着熬成猪油，先把油囤够总比以后有钱干看着花不出去的好！\"
秀兰被他说得也激动起来：\"对！再让阎老师帮着收粮，咱家地窖也得填满！\"
正说着，傻柱在办公室口咋呼：\"苏哥！秀兰嫂子！听说你升官了？快出来请客！\"
苏青拉开门帘子，乐得合不拢嘴：\"柱子，你咋知道……\"
\"嗨！厂长跟咱提了一嘴！苏哥您工资涨到多少了，我跟黄主任打听正科拿多少工资，他没说。\"傻柱笑着问，他实在好奇。
\"一百一，可别到处嚷嚷，这工资一多招恨！\"苏青直接告诉傻柱，这个时候干部升职都是厂党委开会宣布，可没有什么广播通知。
苏青看着手里的晋升通知，突然觉得这世道真是妙——拍了部说土话的科教片，不仅帮了国家，还让自己兜里鼓了起来。
他拍着傻柱的肩膀：\"今儿下班我家出肉，你来帮忙炒俩硬菜，咱们喝两盅！顺便馋馋那些看书不吱声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