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回到南锣鼓巷95号大院时，天已经擦黑了。
前院东厢房的灯透着暖黄，张秀兰正趴在缝纫机前画宣传画，听见门响头也不抬：\"下午就没见人影，又钻哪个耗子洞去了？\"
\"去京影厂了，跟汪厂长唠嗑。\"苏青跺掉棉鞋上的雪，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缸底还沉着半块红糖。
张秀兰放下画笔，瞅着他脸上的得意劲儿：\"他一个老电影厂长，能有啥事儿找你一个轧钢厂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苏青往煤炉边凑了凑，故意拖长了调子，\"你男人聪明呗，人家专门找我出主意！\"
\"啥主意这么金贵？\"张秀兰把刚剪好的\"安全生产\"剪纸贴在窗上。
\"还不是个刺头编剧，\"苏青想起岳编剧蹲在地上画分镜的样子，忍不住笑，\"现在老实了，不写机关干部改写工人手套了。\"
他搓着手叹气，想起下午在汪厂长办公室看到的文件：\"现在有些文人啊，一听可以百花齐放，步子迈起来也不怕扯着蛋。政策鼓励百花齐放，他们一个个的就非得当刺头儿，今儿讽刺这个，明儿影射那个......\"
张秀兰停下手里的活计：\"国家正搞建设呢，有空写那些还不如干点活儿？\"
\"可不嘛！你能懂，他们能不懂？他们只是文化毛病犯了，还有就是想着写这些有思想的好出名儿。没有深度的东西可不能让他们出名。\"苏青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里啪啦蹦出来。
\"无病呻吟的东西，帮不上国家不说，还容易拖后腿。难怪上头总是批评......\"他没说以后整顿文化界的事。
\"对了，\"张秀兰突然压低声音，\"后院聋老太太现在天天往傻柱家钻，一坐就是一下午，赶都赶不走。\"
\"病了一场怕了呗，得赖上一个人，照顾他。\"苏青想起老太太发烧时屋里的酸腐气，\"院里就傻柱实心眼帮她，可不就得赖上了。\"
\"就这么让她欺负老实人？\"张秀兰把剪子往桌上一放，\"秦淮茹家借钱借粮刚消停没多久，现在老太太这是打算长期驻扎傻柱家了？\"
\"她精着呢，\"苏青冷笑一声，\"知道傻柱心软，赖上他就有饭吃。换了你，你不赖个靠谱的？别人她想赖，也没人理她。\"他想起许大茂每次给老太太送完热水就跑得飞快，\"也就傻柱傻，你瞧瞧许大茂多精，送完水扭头就走，老太太想赖连窗户都没有。\"
\"可陈小燕咋想？\"张秀兰皱起眉，\"刚结婚就家里多了个白吃白喝的，换谁心里都堵得慌。\"
\"可不是嘛，\"苏青揉着眉心，\"我还是他们的媒人，这事儿我也不能看着，不然以后老陈知道闺女受委屈，找咱们家来了，我可不能看着傻柱俩口子闹矛盾闹离婚。明儿我找傻柱聊聊，就算收老太太点粮票也行啊......\"
\"他好意思要吗？\"张秀兰翻了个白眼，他看出来傻柱很看重京城爷们的面子，要收粮票早就收了：\"上次给老太太送粥，人家夸他两句，他就差把心掏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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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苏青溜达到轧钢厂后厨时，傻柱正挥着大勺炒白菜，锅里油花溅得老高。\"傻柱！\"苏青敲了敲灶台，故意说：\"我听说你已经拜了老太太为干奶奶了？说以后要好好孝敬老太太，不光管吃住，还要给她养老送终呢，还想着让媳妇回娘家，方便您孝敬老人，是不是真的啊？\"
傻柱手一抖，白菜帮子掉在地上：\"苏哥，您可别提了......\"他挠着后脑勺，围裙上全是油渍，\"昨儿陈小燕跟我念叨，说老太太把她家传的搪瓷缸子拿去装咸菜了......\"
\"装咸菜是小事，一个缸子而已。\"苏青压低声音，\"我问你，她吃你的给你粮票了吗？\"
傻柱脸一红，把大勺往锅里一磕：\"我......我咋好意思要？老太太一个孤寡老人......\"
\"孤寡老人吃饭也得付钱啊！\"苏青恨铁不成钢，\"上次贾家赖你，这次老太太赖你，你是不是等着陈小燕让你跪搓衣板？或者跟你闹离婚？\"
傻柱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锅里的白菜快炒糊了都没察觉。
苏青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这傻小子跟岳编剧倒有几分像——一个被文人傲气困住，一个被心软困住，都得找个由头才能转过弯来。
\"这样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拉不下脸。\"苏青拍了拍他肩膀，\"晚上下班后我让秀兰去你家串门，唱个黑脸，顺便跟老太太唠唠粮票的事儿。你呀，好好学着点！一个大男人，总因为你那点可怜的面子被人当冤大头。\"
傻柱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苏哥，您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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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张秀兰揣着苏青塞的半块红糖晃进傻柱家，正见聋老太太翘着脚坐在炕沿，陈小燕蹲地刷锅，傻柱蔫头耷脑切土豆，屋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
\"哟，老太太您也在呢！\"她把红糖往桌上一放，故意拔高嗓门，\"傻柱哥，借个簸箕使使。\"
老太太翻个白眼没吭声，陈小燕忙站起来：\"秀兰姐来了，簸箕在门后......\"
张秀兰没去拿簸箕，凑到灶台边瞅傻柱切土豆：\"傻柱哥刀工见长啊！说起来也怪，老太太咋天天来这儿歇着？莫不是嫌后院冷？\"
傻柱手一抖，土豆滚到地上。老太太猛地坐直：\"我看我大孙子，犯法啊？\"
\"哪儿能呢老太太，\"张秀兰蹲身帮陈小燕擦灶台，\"就是寻思着，傻柱哥心善天天送饭，但新社会总不能让年轻人白养活不是？粮食多金贵啊，陈小燕妹妹和雨水都舍不得吃细粮......\"
\"我没钱！\"老太太开始装糊涂。
\"没钱没事啊老太太，\"张秀兰突然提高声调，\"您不是有粮票吗？把您每月的定量粮票拿出给傻柱哥，就算帮衬买个窝头，也显得您明事理！\"
老太太拄拐站起来，拐杖戳得地咚咚响：\"傻柱养我天经地义！我以后房子留给傻柱、\"
\"天经地义？\"张秀兰把抹布往盆里一摔，水花溅上老太太鞋，\"旧社会地主婆才趴着吸血！现在都解放好些年了，您要是连粮票都不出，传出去是说傻柱娶媳妇忘本，还是说您是个倚老卖老地主婆？\"
傻柱惊得菜刀落地，陈小燕捂住嘴。老太太气得发抖：\"你......\"
\"我啥我？\"张秀兰叉腰道，\"傻柱心善不能让人糟践！今儿给句痛快话——粮票给不给？\"
老太太被噎得直喘气，突然一拍大腿：\"我就不给！看你们能把我咋地！\"
\"行！\"张秀兰猛地一拍桌子，\"陈小燕妹妹，以后咱不伺候了！这饭谁爱送谁送！\"她指着米缸压低声音，\"昨儿我还瞅见米缸里少了把小米呢，这年头家里出了贼可咋整？\"
陈小燕一愣，张秀兰冲她使眼色继续道：\"明儿咱就去百货大楼买把新锁！晚上回来把门栓得死死的，看哪个不长眼贼婆子还敢惦记咱锅里的粮食！\"
这话像根针戳在老太太心上，她最恨别人说她\"偷\"。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拐杖在地上顿了顿，突然哼了声：\"谁稀罕你们的窝头！\"说罢颤巍巍往屋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瞪了张秀兰一眼，拐杖差点绊到门槛。
傻柱装着想追出去，被张秀兰一把拉住：\"追啥？你个傻柱莫不是真傻了，你想着照顾就带个被子以后跟老太太住，以后也方便你孝敬老太太，可不能让你连累小燕妹子！\"
屋里只剩三人时，陈小燕红着眼圈拽住张秀兰的手：\"秀兰姐，这......\"
\"别怕！\"张秀兰拍了拍她手背，\"老太太就是看你们好欺负。以后把门锁紧了，她就算想赖也赖不进来！\"
傻柱挠着头，看着张秀兰风风火火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嫂子比车间的锻锤还厉害。难怪苏哥让他学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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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张秀兰抖了抖围裙上的雪花，见苏青正盯着自己乐，忍不住嗔怪：\"笑啥呢？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媳妇？\"
\"哪儿能呢，\"苏青往炕沿挪了挪，给她腾出地方，\"就是没想到我们家秀兰嘴巴这么厉害，三两句话就把老太太怼回去了。\"
\"哼，\"张秀兰戳了戳他胳膊，\"那些说辞不都是你教的吗？说什么旧社会地主婆、买锁防贼，我不过照着葫芦画瓢罢了。\"她顿了顿，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低了些，\"不过......咱们对老太太这么不客气，会不会不太好啊？邻居看着该说闲话了。\"
苏青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啪溅起：\"你以为客气有用？之前老太太发烧，阎埠贵想把责任分摊给全院，结果呢？还不是傻柱家天天送饭？\"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杯底的红糖渣子在水里化开，\"对这种精于算计的人，软话就是，看着甜，一捏就化了。反倒是你今天这硬气劲儿，她才知道厉害。\"
\"可毕竟是老人家......\"张秀兰还是有些犹豫。
\"老人家也得讲道理啊，\"苏青把杯子递给她，\"你想想，她天天赖在傻柱家白吃白喝，陈小燕刚结婚就受这气，换了你乐意？再说了，真要为老太太好，就该让她明白，新社会不养闲人，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张秀兰捧着热水杯，热气氤氲了眼镜片：\"话是这么说，可大院里的人要是议论咱们不尊老......\"
\"议论就议论，\"苏青打断她，\"阎埠贵还天天算计邻居呢，谁说他了？许大茂见天儿撩拨傻柱，有人管吗？这四合院里啊，老实人就得学会给自己撑腰，不然早晚被人把算盘打到头顶上。谁要说闲话，就把老太太丢给他照顾，人就老实了。\"
张秀兰低头抿了口热水，突然笑了：\"行吧，算你有理。不过说真的，今天看老太太气呼呼走的样子，我心里还有点发怵呢。\"
\"怵啥？\"苏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有我呢。再说了，你这不是为自己，是为傻柱和陈小燕出头。总不能看着傻柱家被老太太赖上拖垮强。\"
这时院门外传来傻柱的大嗓门：\"苏哥！秀兰嫂子！\"
苏青起身开门，见傻柱端着一碗热汤站在雪地里，脸红扑扑的：\"我给你们送碗白菜汤，刚听陈小燕说......谢谢秀兰嫂子了！\"
张秀兰接过汤碗，热气扑面而来：\"谢啥，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老太太再去你们那儿，记得插门啊！\"
\"哎！记住了！\"傻柱挠着头，\"刚才我去后院送汤，老太太没开门，隔着门说......说明儿自己做饭。\"
苏青和张秀兰对视一眼，都笑了。
送走傻柱后，苏青关上门，见张秀兰正盯着那碗白菜汤发呆。\"想啥呢？\"
\"没啥，\"她摇摇头，把汤碗放在桌上，\"就是觉得，这四合院里的事儿，跟咱们轧钢厂炼钢似的，得掌握好火候。太硬了容易崩，太软了又不成型。\"
\"哟，都会举一反三了？\"苏青笑着搂住她的肩膀，\"放心吧，火候我心里有数。就像老太太这事儿，咱把吃饭给票规矩立住了，她自然就知道怎么做。再说了，\"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真要闹起来，咱背后还有保卫处的老丈人呢，怕啥？\"
张秀兰被他逗得笑出声，轻轻捶了他一下：\"就知道拿我爸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