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嫣回江城这天，容城开始下雨。
夏季的阵雨来势迅猛，她特意不让谢郁白送她去机场，免得折腾他。
“反正我们下个月又能见面了，”她在酒店收拾好行李，看一眼落地窗外暗沉的天光，对电话那头卖关子，“你猜猜，我下一趟来容城要做什么？”
谢郁白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看中哪里的地段？我可以给你参考。”
褚嫣叹服，“知我莫若你……金沙天地那边的平层，值得投资吗？”
谢郁白想了想，给出资深本地人的观点，“不如璞野园的新楼盘，环境更雅致。”
褚嫣欲哭无泪，“没这个预算啊。”
她意识到这种哭穷的语气，搞不好容易引得谢郁白为她豪掷千金，赶忙改口，“主要还是觉得，我一个大学生，平时都住宿舍，只有周末两天回自己房子，金沙天地已经是高性价比里的上上之选，你觉得呢？”
谢郁白低笑两声，“随你。”
然后又补充，“到时候我陪你看房子，看完再定。”
“嗯！当然要你陪我！”褚嫣兴奋道，“时间好快，小白，一年前我压根不敢相信自己能考上容大，现在连通知书都收到了耶！”
褚嫣早早地做过功课，自己所在的传媒学院和谢郁白所在商学院分属两个校区，但幸运的是这两个校区由一座跨河天桥相连接，不至于跨城区才能抵达。
谢郁白比褚嫣淡定很多，“时间快么？我怎么觉得，还是太慢了。”
褚嫣愣了一秒，心里被填满浓情蜜意，“别招我了，我就回去半个月，往后四年时间都是你们容城的。”
谢郁白似乎被这句话哄高兴了，即便只隔着电话，褚嫣也听出他在勾唇。
“好，我很期待。”
-
褚嫣的飞机落地江城，没着急回家，而是改道去了述梦。
离家一周，别说老爷子和褚耀邦夫妇，就连褚媱都惦记她。
褚媱这次中考成绩很理想，估分的时候就基本能确认，够得上进江城一中的资格，等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褚修言来了家里一趟，正好就赶在褚嫣去容城的这几天。
褚嫣不在，严秀丽反倒成了褚媱的坚实后盾，老爷子和褚耀邦说不出口的话全被严秀丽代劳，褚修言阴阳怪气，严秀丽比她更不客气，三言两语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赶走。
车往述梦开，褚嫣想了想，还是打个电话给褚媱。
“想不想跟我出去玩？”
褚媱连去哪里都没问，就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
于是一个小时后，述梦包厢里，越灵盯着褚嫣身边嫩得不行的小丫头，不知道该给她递哪一款饮品。
褚嫣一边看手里的项目资料，一边面不改色，“给她牛奶吧。”
越灵：“……”
她这是正经酒吧，卖哪门子牛奶？
她赶忙起身去使唤门外酒保，“去对面便利店买点牛奶，还有小孩爱吃的零食……”
酒保领命离开，正好和刚到门口的谢泽青擦肩而过。
越灵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每次请他来，他总有花样百出的理由推脱，今天倒是来得快，越灵本就是聪明人，如今被他磨得更聪明了，知道胡搅蛮缠对他没用，所以当下心里再怄也要装作云淡风轻。
她主动替他把着门，“褚小姐刚到十分钟。”
谢泽青看她一眼，接替她把住门，示意她先进。
越灵当然不会蠢到以为这是专属于自己的优待。谢泽青的绅士风度从来让她又爱又恨。
等她往里走，谢泽青跟在后面带上门，进来后却没挑褚嫣那头坐，而是选了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那是越灵刚才的位置，她对褚嫣有种莫名的敬畏，这张距离她最远的单人沙发本来可以给她安全感。
她这下只能坐到离她稍近的位置。
没人察觉到她的局促，褚嫣只顾着跟谢泽青打招呼，“媱媱在家闷坏了，跟我出来玩，我们聊我们的，不用管她。”
谢泽青点头，开始和褚嫣讨论最近的重点项目进展。
越灵基本上听不太懂，已经开始走神了，褚嫣却突然cue她。
“酒吧最近什么动向？”
越灵凝神，坐直身体，认真盘点，“经纬证券的华总上周定了个大包，请几个年轻女孩喝酒，不过挺规矩的，看得出只是为了哄她们高兴。”
“来述梦，有几个敢不规矩的？”褚嫣笑着反问。
这话其实是在夸越灵，于是后者含蓄一笑，眉眼间稍微染上自豪。
她不用褚嫣继续问，径自道，“年轻女孩里有一个熟面孔，家和资本老总的女儿，她是述梦的常客，常常在这里组局。”
越灵不确定这是不是有用的信息，说完就乖乖看着褚嫣，等她示意。
“好，我知道了，”褚嫣点头，“还有吗？”
“还有就是上周五V0-0包厢订出去了，不过是生面孔。”
褚嫣来了兴趣，江城有实力订V0-0包厢的客人，基本背景都在她所知悉的范围内，如果是生面孔，要么是外地客人，要么是新贵。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她问的委婉，其实就是想知道越灵打探到了什么。
越灵也不卖关子，“他们是冲着你们寰江创投来的，留了名片，想让你们看看项目。”
说着，她把手包里的名片递过去。
谢泽青皱眉，“你怎么没跟我说？”
褚嫣不在江城，他却在，这么几天，有项目找上门，越灵竟然屁都没放一个。
越灵委屈，“我约你来，你连我的电话都懒得接。”
谢泽青额角抽疼一下，懒得再跟她掰扯。
越灵暂时管不了他，忙着在褚嫣面前卖功劳，努力回忆当时客人提及的项目关键词。
“他们说自己是做p2p的，叫什么什么小贷，说是目前投资市场的风口行业，褚小姐你看看，算不算一个优质项目。”
谢泽青似乎很有兴趣，起身从单人沙发那边走过来，跟着看一眼名片，开始在手机上搜索。
片刻，他终于抬眸，“好像还不错，是个初具规模的项目，融到过天使轮。”
“之前也有几个p2p平台找上门过，都在初创阶段，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后集中筛选，眼前这个算是相对成熟的团队，嫣嫣，要不要和他们约个时间聊一聊？”
越灵激动得有点坐不住，“真的吗？”
如今褚嫣算是述梦的二东家，越灵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总算没白替二东家立招牌，如今想要接触寰江创投的项目人，十有八九会先来述梦碰运气。
越灵是个滑不溜手的商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不懂投资，但也会凭借商人的基本嗅觉筛选真正有诚意的融资方。
所以，看来这次真要出成果了？
她和谢泽青都在等着褚嫣拍板，褚嫣却在思考良久后，缓缓摇头。
“别碰p2p，这种自融资金形式的网贷很容易陷入非法集资范畴，目前国家没有出台相关监管和风控办法，盈利模式的合规性太不稳定了。”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们做创投，不就是乐见那些大胆创新的行业吗？”越灵忍不住质疑。
褚嫣依稀记得p2p这种点对点网络借贷的确风靡过一时，但只短短两年功夫就受到大规模整治，很快就惨淡落幕，行业项目清零，成为活在历史里的名词。
褚嫣不能直接透露未来，但她接下来足够客观的多角度分析也让谢泽青逐渐冷静下来。
作为合伙人，其实谢泽青比褚嫣更保守，所以他几乎不费力就接受了褚嫣的观点。
“是我冲动了，那手头那些p2p项目也暂且先搁置吧，再观望观望。”
越灵听他这样说，失望地垂头，褚嫣却坐过来，亲自替她倒酒。
“辛苦了，做得很好，往后也麻烦你多上心。”
越灵不知道该说什么，接过酒杯，饮了一小口，不太自在道，“我又没帮上什么忙。”
褚嫣冲她挑眉，“怎么没帮上？筛选项目，排除雷区，这是我和谢总要做的事，到你这一步，已经做的很好，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
越灵别别扭扭站起来，“我先出去看看，牛奶怎么还没来。”
“不用了，我带妹妹先回家了，今天就到这里，不耽误你营业。”
褚嫣站起来招呼褚媱，越灵下意识去看谢泽青，又立刻挪开视线。
她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明知道褚嫣一走，他肯定要走，非要找虐，眼巴巴看他这一下。
果然，谢泽青起身，动作自然地跟在后面。
越灵把三人送到大门口，转头发现谢泽青和她一起驻足在台阶上，目送褚嫣上车。
“你……不走？”
刚才包厢里还冷冰冰的男人像是吃错了药，居然冲她温柔一笑。
“走吧，进去喝一杯？”
越灵愣住，偷偷掐自己，确信不是在做梦。
“你是谢泽青吗？”
男人明显不欣赏她这种幽默，伸手拉她往里走，越灵被他牵着，觉得像是走在云端，五光十色的廊灯都变成了七彩祥云，轻轻托举她，使她飘飘欲仙。
两人进了包厢良久，闹哄哄的舞池里，有个不太起眼的瘦高男人一边掏手机一边挤出人群。
他找了处安静无人的角落，接起电话。
“是，我全程盯着……”
“泽青少爷的确是和褚小姐前后脚来的，但是刚才褚小姐走了，少爷没有离开。”
“他似乎和酒吧的女老板很熟。”
“叫越灵，江城本地人。”
电话那头，安岚微蹙柳叶眉，半晌才冷声交代，“再观察一阵子。”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