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陆醉川却觉得骨子里冷得发颤。
黑雾散得比他想象中更快,可刚才那股缠在魂魄上的黏腻感,却像被烙铁烫过似的,在识海里留下了一道焦痕。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城隍印,青玉表面原本流转的金光暗了几分,竟隐隐透出一丝青灰。
\"醉川?\"沈墨寒的手覆上来时带着温度,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着青白。
抬眼便撞进她眼底的关切——那是前清遗族最擅长收敛情绪的一双眼,此刻却为他皱起了眉峰。
\"刚才那黑雾里有东西。\"陆醉川松开手,让城隍印落在沈墨寒掌心,\"不是普通的阴祟,像...像有人拿细针往我识海里扎,想撬开门缝钻进来。\"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和周天佑养的那些邪物不一样。\"
\"无眼。\"身侧传来清浅的唤声。
小九摸索着握住他另一只手,盲眼上的缎带被风吹得轻晃。
这哑巴盲女的指尖沾着墨香——她总把判官笔藏在袖管里,笔杆磨得发亮。\"疼。\"她用指节轻轻叩了叩自己太阳穴,又指向陆醉川的额头。
赵霸天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咕咚\"灌了口,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奶奶的,上回在码头碰到个养小鬼的,也没这么邪性。醉川你这城隍印不是能镇邪么?\"
\"镇得住阴司的鬼,镇不住活人的恶。\"陆醉川摸出块青布擦了擦城隍印,\"那黑雾里有活人气,很旧,旧得像埋在地下百年的棺材板。\"
话音未落,一阵梵唱突然从山坳里飘出来。
那调子像是庙里的往生咒,却混着沙哑的嘶鸣,像有人用指甲刮擦铜盆。
沈墨寒的千年桃木剑突然在剑鞘里震颤,震得她手腕发麻——这柄剑跟着她祖父斩过十三处凶宅,还是头回自己动了。
\"年轻人。\"
苍老的声音从祭坛后方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穿灰布道袍的老者拄着青铜拐,站在断碑旁。
他发须皆白,眼角却没有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冷硬线条。
最奇的是他腰间挂着串青铜铃铛,每走一步都发出\"叮叮\"轻响,竟把那诡异的梵唱压下去几分。
\"玄青派,玄木。\"老者报了名号,目光扫过陆醉川掌心的城隍印时顿了顿,\"你们刚才碰的那柄匕首,是古老文明的信物。\"他用青铜拐点了点地上的焦痕,\"那文明早该埋在土里,可总有人想把它挖出来。\"
\"古老文明?\"沈墨寒把桃木剑握得更紧,\"是周天佑?\"
\"周天佑不过是条被线牵着的傀儡。\"玄木长老的青铜拐重重砸在地上,震得荒草簌簌发抖,\"他们要复活的,是被我玄青派封印了三百年的邪神。那东西当年吞了整座城的活人,连魂魄都榨成了灯油。\"
他看向陆醉川,\"刚才那黑雾,就是邪神的意识碎片。你能扛住,是城隍印的功劳——但它要是再进来半分......\"
\"会怎样?\"小九突然开口。
她虽看不见,却像能\"看\"见玄木长老的表情,盲眼微微眯起。
\"他的魂魄会被邪神啃成空壳。\"玄木长老的声音像碎冰,\"更麻烦的是,他们要找'轮回珠'。那东西能破我派的封印,让邪神彻底醒过来。\"
\"轮回珠在哪?\"陆醉川问得直接。
\"北洋地面下。\"玄木长老叹了口气,\"三百年前大战时,我师祖把轮回珠藏进了一处遗迹。
具体位置...连我派典籍都没记全。\"他突然挺直腰杆,\"跟我回玄青派,我派藏着当年的残卷,或许能找到线索。\"
去玄青派的路在深山里。
赵霸天走在最后,故意落后两步,用胳膊肘捅了捅陆醉川:\"醉川,你说等把这摊子事平了,咱在租界开个新酒楼咋样?前儿我瞅着车站北大街有间铺子,临着河,夏天坐外头喝冰镇酸梅汤得劲。\"
\"行啊。\"陆醉川扯了扯嘴角,可那笑没到眼底。
他摸出酒葫芦灌了口,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往下滚,才压下识海里那丝痒意——刚才在祭坛,他分明听见有个声音在说\"进来\",像老熟人喊他喝酒似的。
\"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醉生梦死'。\"赵霸天搓了搓手,\"你当掌柜的,我管账,墨寒姑娘坐柜台收钱,小九在二楼写菜单......\"他突然顿住,因为陆醉川的脚步停了。
前面的山道被雾罩住了。
不是山岚,是那种泛着青灰的雾,沾在脸上像沾了层湿头发。
沈墨寒的桃木剑\"嗡\"地出鞘半寸,剑身上浮起淡红纹路——这是遇邪的征兆。
\"不对。\"玄木长老的青铜铃突然炸响,震得众人耳膜发疼,\"我派山门的护山大阵......\"他踉跄两步,突然捂住心口,指缝里渗出黑血,\"他们...他们用活人血破了阵!\"
陆醉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山坳里,原本刻着\"玄青\"二字的青石山门倒在地上,门柱上还挂着半片残破的黄符。
往里走二十步,便是玄青派的演武场,可此刻场中倒着七八个穿道袍的弟子,胸口都插着青铜短刃——和之前那柄匕首同模同样,刀柄上刻着扭曲的人脸。
\"师父!\"玄木长老突然扑向场中最中央的尸体。
那是个白眉白须的老者,手里还攥着半卷残书。
玄木长老颤抖着翻开残书,突然瞳孔紧缩:\"轮回珠的位置...被撕走了!\"
\"在找这个?\"
阴冷的声音从演武场后方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穿墨绿暗纹长袍的男人靠在廊柱上,腰间悬着块雕着邪神的玉佩——和周天佑书房那幅图上的一模一样。
他年纪不过三十许,面容却像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白得没有血色,嘴角扬着笑,却不达眼底。
\"陆醉川,\"他推开廊柱,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你以为你是城隍转世就能翻天?\"他的目光扫过沈墨寒的桃木剑、小九的判官笔,最后落在陆醉川的城隍印上,\"有意思,连无眼判官都现世了......\"
\"你是谁?\"陆醉川挡在小九身前,城隍印在掌心泛起金光。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歪了歪头,\"重要的是——\"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演武场四周突然腾起黑雾。
黑雾里传来指甲刮擦青砖的声音,接着是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像鬼火似的浮了起来。
\"玩够了,就该收网了。\"男人的笑声混在黑雾里,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陆公子,陪邪神醒过来,不好么?\"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能感觉到掌心被青玉硌得生疼。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众人——沈墨寒正把桃木剑递给小九,自己从袖中摸出三张镇邪符;赵霸天的袖箭已经上了弦,腮帮子咬得鼓鼓的;小九的盲眼上,缎带无风自动,她举起判官笔,笔尖渗出一滴黑血。
黑雾越聚越浓,那些绿油油的眼睛离得更近了。
陆醉川突然笑了,笑得很野,像他当年在酒楼里跟地痞打架时那样。
他扯下脖子上的酒葫芦,\"咔嚓\"拧开盖子:\"想让老子陪你醒?先喝了这坛烧刀子再说!\"
酒液泼在地上的瞬间,城隍印的金光炸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