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奉神旨讨寿瘟,生活不可谓不精彩,既要追着丰饶民打,又要防着丰饶民打过来。但对景云而言,惊心动魄的战场离他太远,听曲赏戏、看画本、打麻将才是他的日常。
托眼瞎远亲的福,景云不缺钱,甚至可以说,他穷得只剩下钱了。
日子顺遂,唯一令人难受的,只有学宫读错专业。
“哥,元元~你救救我啊,再降不下去我就要延毕了!”
景云在地毯上打滚耍赖,闹得坐在沙发上的景元放下手中书籍。
“我们专业都不一样,”他无奈提醒,“你的神学论文我根本看不懂。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不念法律?联盟律法,你基本都读过吧?”
“我读律法,是因为丹枫说:‘你既不晓是非对错,不如按律令行事’。
而且,是我想选神学吗!是它选得我,它分数线最低!我刚开始还以为是给帝弓歌功颂德的文科,结果它文理不分家啊!
都怪腾骁,我第一个题目那么创新,《人类活动在星神诞生中的作用——以【繁育】为例》,根本不怕查重!
他竟然给我否了!我导师还没说什么呢!”
“阿云,那个谁敢写?”
景元反问,“你的第二个题目也很创新,《对星神食用价值的研究——以【繁育】、【毁灭】为例》。
你被导师骂出办公室的事迹现在还在表白墙上挂着。”
即使景元没上过神学一节课,他也知晓景云根本无法为论文提供任何事实依据。
“如果梦卜里的事情无法证实,它就只能是场梦。
阿云,人们本能会质疑超出自己想象的事情,因为轻信未知将导致危险降临。”
“食用价值我还真能证明,”景云从地上翻身坐起,“我们离开仙舟,去当巡海游侠吧!
去猎杀虫子,它们是虫皇的复制体,可以作为间接证据研究。还可以去酒馆,那里有以纳努克金血酿造的蜜酒。”
“可你的毕业论文月末前必须提交通过。”
景云戳破弟弟的豪言壮志,迫使他重新直面事实。
“哥~你也不想我被延毕,导致巡海游侠计划被推迟吧~
还是说,你要狠心抛下我,自己一走了之?”
景云盘腿坐在地毯上,可怜兮兮地盯着哥哥看,活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我帮还不行吗,”景元认命闭眼,“先说好,我只帮你降重。”
“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巡海游侠的计划最终没能实现,景云顺利毕业,但景元跑去当云骑了!
为什么走到半路会被腾骁拉去征兵处啊!
云骑这么缺人嘛!
腾骁那是诱拐,是绑架!
坐在水榭里的景云想起此事依旧愤愤不平。
逃跑计划彻底泡汤,至于把景元扔下这个选项……好吧,他舍不得,即使他清楚神策将军肯定能活下来。
他缓缓呼出胸中郁气,然后接着在心里骂腾骁。
“景云先生,您的家事我原不该置喙。只是断亲容易,再续难。
您要不再回去商量商量?”
心中咒骂被打断的男孩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执事,轻笑出声。
“先生有所不知,云身患绝症,命不久矣。我已叨扰他们良久,不该继续麻烦下去。
人生漫长,他们更应关心留在身边的孩子。断了对谁都好,没得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他没说谎,却也不是真话。梦卜会让他提前堕入魔阴身不错,但不至于让他未过百岁就夭折。可梦卜难以被证实,即使在仙舟,人们相信的卜算也是卜者们的数学推演,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梦。
倏忽会入侵罗浮,但景云拿不出任何证据,没人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胡言。
他只能兵行险招,委屈自己去幽囚狱住上几百年。所以他要断亲,斩断自己与景元法律层面的关系。
景云不能成为神策将军的污点,他不能连累景元。
男孩笑着端起茶盏,撇去浮沫。
“贡上的鳞渊春,我从龙尊处摸来的,先生尝尝。”
被请来公证的执事官闻言端起茶盏,借喝茶掩饰自己说错话的尴尬。
景云摩挲手中的金银错茶盏,雅室内静悄悄地,唯有博山炉吐出清香。
廊下麻雀惊飞,有只慌不择路,飞入窗棂。它轻轻落到景云指尖,啾啾啼叫。
“认错人了,小家伙。
你的主人如今正在军营吃苦,好好的日子不过,真真是个劳碌命。”
他指桑骂槐,丝毫不因外人在场收敛。
“少爷,人到了。”
夜光的声音响起,她缓缓推开格栅门,引着惊扰雀鸟的客人步入水榭。
景云抬头看去,许久未见的父母脸上挂着得体微笑,他们对自己还是与幼时一样,带着莫名的拘谨。
长大的景云终于看出自己曾经忽略的一环,在父母的拘谨下隐藏着一层敬畏。
可为什么要敬畏呢,我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创造的生命……
他垂眼欣赏茶盏上的莲纹,掩去眼中烦怒。
“长泽湾地处偏远,我这园子又弯弯绕绕的。辛苦两位前来,坐。”
侍者奉上新茶,一直默不作声的讼师递出早已拟好的文书。
“请两位前来,是为了断亲缘。二位看看可有不满,若无就签字吧。”
景云放下茶盏,麻雀因他的动作飞起,然后落于肩头。张开翅膀梳理羽毛,过后左瞧右瞧,悄悄贴近景云的脸,用喙帮他梳理白发,像极了在摸头。
和主人一个德行,景云边腹诽边伸手挽救自己的头发。
夫妻放下手中文书,互相低语几句,而后男子开口:“我们会签字,但不要你的钱。”
“拿着吧,”逗弄麻雀的景云开口,“好歹父子一场,让我最后尽尽孝心。”
他一再坚持,父母亦不敢违逆,沉默地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文书昭示虚假关系的结束,夫妻二人双手紧紧相握,从此以后,他们的家庭就从星神的事中解放,不必再每日提心吊胆。
“文书一式三份,两方各持一份,第三份由我带回地衡司归档。三个月公示期结束后,若无异议,双方亲子关系正式断绝。”
执事官确认无误后给每份文书敲章,自己在地衡司干了几百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他抬头看向当事人,一个学宫刚毕业的娃娃,连成年考都没参加过,若非腾骁将军担保,愿意成为他的新监护人,地衡司是不会接这么胡闹的事。
事情结束,夫妻立刻告辞离开。这座古色古香的园林豪宅在他们眼中处处透着诡异,一个不足百岁的孩子,喜好与生活方式竟然和千岁老叟差不多。
“下面是遗嘱公证。”
执事官收起文书,示意讼师可以开始下一项工作。
“本人景云,曜青丽水商会拥有者,立此遗嘱,将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包括所有动产以及不动产,都交由长兄景元一人继承。”
小小的男孩对着机巧鸟镜头念遗嘱,场面堪称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