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前间谍”。他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辨认。
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乎小芸意料的动作。
他伸出那只刚刚透支了恐怖力量、此刻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明显还在缓慢蠕动的灰绿色菌丝，轻轻拍了拍鳞爪肩膀上唯一一块还算完好的、覆盖着暗色鳞片的区域。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
铁头的手掌落在鳞爪肩头时，能清晰感受到那层冰冷鳞片下剧烈的颤抖。
深海间谍大半个身体已覆盖着灰绿色的菌丝，细小的伞菇从脖颈裂缝中钻出，随他痛苦的喘息微微开合。
铁头指尖避开了那些蠕动的不祥之物，只轻轻按在那片还算完好的暗色鳞甲上。
“蘑菇…”铁头的声音沙哑，他指了指鳞爪脸上钻出的菌菇，又摸了摸自己脸颊上蔓延开的淡蓝色星纹斑点，扯出一个疲惫却干净的笑，“…也挺好。”
这近乎笨拙的安慰，却让鳞爪仅存的那只人类眼睛骤然涌出浑浊的液体。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不知是哭是笑，粘稠的菌液顺着扭曲的面庞滑落。
小芸耗尽力量瘫坐在不远处，净化术的反噬让她指尖萦绕的星光黯淡如风中残烛，一缕不祥的灰绿正悄然缠绕其上。
就在此刻，死寂的净水厂被狂暴的轰鸣撕裂！
“轰——！”
锈蚀的钢铁穹顶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向内爆裂，腥红的血晶能量如瀑布倒灌，裹挟着混凝土碎块倾泻而下。
一道身影悬浮于破洞投下的惨淡天光中，猩红长袍猎猎作响，兜帽下两点幽光死死锁定了铁头。
红月教主！
他枯槁的手指凌空一抓，下方空间骤然扭曲。几根流淌着粘稠血光的晶化锁链凭空凝结，毒蛇般缠向铁头四肢！
铁头瞳孔骤缩，快乐扳手下意识抡起，砸在锁链上却只溅起刺目的火星，一股阴冷污秽的精神冲击顺着锁链狠狠扎入脑海。
“呃啊！”
铁头痛吼一声，踉跄后退，扳手脱手飞出，砸在布满苔藓的水泥地上。星纹在他脸上急促闪烁，试图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侵蚀。
“虫子！”红月教主的声音干涩扭曲，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响，在空旷的净水厂内层层震荡，“窃取吾主之力，污染神圣血晶…你的罪孽，唯有用至亲的血与永恒的绝望方能洗刷！”
他枯爪般的手猛地向下一按！
“嗡——！”
刺目的血光自教主掌心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净水厂底层。
光线扭曲，空间折叠，铁头脚下冰冷潮湿的水泥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黑龟裂、弥漫着刺鼻硝烟味的废墟。
残垣断壁间，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骸骨刺向铅灰色的天空——这是大灾变降临那天的景象，铁头记忆深处最灼痛的烙印！
“铁头…铁头！”一个熟悉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穿透了废墟的尘埃。
铁头浑身剧震，猛地扭头。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裙的女人正被一只覆盖着暗红鳞片、流淌着粘液的巨爪死死按在地上。
她挣扎着，满是尘土和泪痕的脸上，那双曾盛满温柔与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正死死望着他。
“妈…妈？”铁头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大脑一片空白。
理智在尖叫这是幻象，是红月教主最恶毒的武器，可那声音，那面容，那蓝布裙上他小时候顽皮蹭破又被母亲细细缝补过的补丁…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撕扯着他最深的伤口。
“跑…快跑啊铁头！”母亲的声音嘶哑，巨爪正缓缓收紧，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不——！”铁头目眦欲裂，本能地就要扑过去。
“别动！”红月教主的身影悬浮在幻象上空，如同主宰命运的神只，兜帽下的幽光带着残忍的快意，“动一下，她们就死。”
教主枯爪一挥，另一幅景象在铁头左侧展开：儿童团！小石头、豆芽、二丫…二十几个孩子被粗大的血晶锁链捆缚着，吊在半空中。
他们脚下，是一个巨大、复杂、正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炼金法阵，法阵中心，一颗由纯粹血晶能量凝聚的、不断脉动的心脏正悬浮着——血晶炸弹！
法阵边缘的符文正逐一亮起，倒计时已经开始！
小芸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法阵边缘，脸色惨白如纸，净化星光被死死压制在体表，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她看着铁头，眼神焦急欲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选吧，虫子。”红月教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滑腻地钻进铁头耳中，“看着生养你的至亲在你面前被一点点碾碎？
还是看着你拼死守护的这些‘火种’，连同你那净化者小情人，在血晶的圣焰中化为灰烬？”
教主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咧开了一个笑容。
“或者…像个懦夫一样，跪下来，亲吻我的袍角，祈求吾主的宽恕？用你的臣服，换她们其中一个…片刻的喘息？”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要将铁头拖入无底深渊。他赌定了铁头不敢对母亲的幻象动手，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愧疚，是人性最脆弱的枷锁。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母亲在巨爪下痛苦的呻吟，孩子们压抑的啜泣，血晶炸弹核心越来越急促的脉动声…像无数把钝刀切割着铁头的神经。
脸颊上的星纹疯狂闪烁，如同超负荷运转的电路，蓝光几乎要刺破皮肤。他身体微微颤抖，汗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焦黑的废墟土地上。
他死死盯着母亲幻象那双充满痛苦和哀求的眼睛，又猛地看向法阵中被吊起的孩子们，最后目光落在小芸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上。
红月教主兜帽下的阴影里，那两点幽光闪烁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铁头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废墟的硝烟味，带着净水厂底层的潮湿霉味，也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