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的白光褪得极慢,像被谁刻意拉长了的蚕丝。
指尖还残留着周青胸口傀儡核心的灼烫,那温度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烫得我眼眶发酸——这温度太熟悉了,像三年前他为我硬接下魔修一掌时的体温,像五百年前他蹲在丹炉前给我吹凉新炼的聚气丹时的呼吸。
\"寒哥。\"
这声轻唤比记忆里更清冽,像山涧冰泉撞碎在青石上。
我猛地抬头,正撞进周青的眼睛里。
他眼里的暗金彻底褪尽,墨色瞳孔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那是我曾在他翻遍三万卷古籍时见过的专注,是他第一次成功炼制出九转还魂丹时的雀跃,是此刻,终于挣脱所有枷锁的鲜活。
他胸口的傀儡核心仍在震颤,蓝光却不再灼人,反而裹着一层温软的光晕,像某种活物在呼吸。
我这才发现,那些从千机碑裂缝里涌出的数据流正被蓝光一丝丝抽走,黑色的\"瀑布\"断成碎片,露出后面斑驳的碑身——原来所谓的千机碑,不过是块被数据包裹的普通青石。
\"看天上。\"周青突然笑了,抬手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我抬头的瞬间,呼吸险些停滞。
虚空里浮起密密麻麻的光点,每一点都在急速凝实,不过眨眼工夫,便成了持剑执盾的傀儡。
青铜甲胄泛着冷光,玄铁剑鞘上刻满我曾在周青傀儡谱里见过的阵纹,最前排的傀儡将军头盔上,甚至缀着与周青傀儡核心同款的蓝晶。
它们排列成九道连环阵,每道阵眼都与周青的心跳同频——我数到第三十七次心跳时,整支军阵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主上!\"
\"我要让这个世界,不再受控于任何人。\"周青的声音混在轰鸣里,却清晰得像刻进骨头里,\"三百年前我替千机子刻下九千二百道补丁时,总想着修正规则就能护好重要的人。
现在才明白......\"他转头看我,眼尾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规则本身,才是最该被碾碎的枷锁。\"
我喉头发紧,摸向怀里的系统本体。
那东西原本是块冷硬的玉牌,此刻却像团活物,在我掌心不安地扭动——这是它彻底觉醒前残留的最后一丝力量,也是我能为周青做的最后一件事。
飞升通道尽头的虚空突然泛起涟漪,我顺着周青军阵撕开的裂缝钻进去时,幽冥妖后的蛇尾猛地拽住我的脚踝:\"你疯了?
那里面是沙盘的底层逻辑,稍有差池——\"
\"我知道。\"我反手抓住她的蛇鳞,触感像摸过结冰的湖面,\"但周青需要时间碾碎规则,而我需要给这个世界留把钥匙。\"
她的蛇瞳突然缩成竖线,蛇信子扫过我手背:\"钥匙?
你可知一旦关闭沙盘......\"
\"所有修士都会失去力量,包括我。\"我打断她,指尖按在虚空裂缝上,系统力量顺着指缝涌进去,\"但至少他们能自己选择要走的路,而不是被人当沙粒捏在手心。\"
虚空里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轻响。
我看着自己的力量在裂缝里凝结成半透明的光团,光团中央逐渐浮现出心脏的轮廓——青铜纹路爬满表面,每道纹路里都流转着周青傀儡核心的蓝光。
\"傀儡之心。\"我低声念出名字,喉咙发紧。
这颗\"心脏\"会在沙盘关闭时,将所有被系统篡改的因果线重新理顺,让修士们的灵根、功法、甚至记忆,都回到被操控前的模样。
代价是......我摸了摸自己逐渐变凉的指尖,代价是我会和系统本体一起,被永远锁在这底层虚空里。
\"好个痴儿。\"
幽冥妖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这次不带半分戏谑。
我回头时,正看见她蛇尾上的鳞片簌簌脱落,露出下面雪白的人腿——她在褪下妖族伪装。\"当年千机子耗尽寿元刻补丁时,我躲在忘川河底看过。\"她走到我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傀儡之心,\"他最后说'愿沙盒里的蝼蚁,终有一日能咬碎玻璃'。
现在看来......\"她冲我歪头一笑,蛇尾却悄悄缠上我的腰,\"这只蝼蚁,比他想象的更疯。\"
虚空突然震动起来。
我和幽冥妖后同时抬头。
周青的傀儡军阵正在收缩,原本覆盖千里的军阵此刻凝成一道光盾,挡在千机碑前——碑身的裂缝里,又涌出了新的数据流,这次不是黑色,而是刺目的猩红。
\"他们醒了。\"周青的声音突然在识海里炸响,他的傀儡核心温度骤升,我掌心的傀儡之心跟着发烫,\"那些被囚禁的飞升者,他们的意识正在挣脱系统的封印。
寒哥,快——\"
\"砰!\"
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
我猛地抬头,看见原本晴朗的天空裂开道缝隙,缝隙里漏下的光不是金色,而是暗红。
有什么东西顺着光缝坠下来,带起的风卷得我眼皮发疼。
幽冥妖后突然把我往旁边一推。
我撞在傀儡军阵的光盾上,抬头时正看见那东西砸在我刚才站的位置——是截断剑,剑身上刻满我从未见过的符文,每道符文都在渗出黑血。
\"小心。\"幽冥妖后的蛇尾再次缠住我,这次勒得生疼,\"那是......\"
她的话被第二声闷响打断。
我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天空的裂缝正在扩大,缝隙里露出数不清的影子。
最前面的那个影子格外清晰:白发垂到腰间,道袍上沾着暗红斑痕,左手握着半截断剑,右手......正指着我。
他的嘴在动。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突然想起前一章结尾,那个彻底消散前盯着我的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变量......你会毁了这一切......\"
而此刻,这个白发老者的唇形,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白发老者的断剑砸在光盾上时,我听见了骨骼错位的脆响——不是我的,是光盾里传来的。
周青的傀儡核心在我识海发烫,他的声音混着金属震颤:\"他们被系统篡改了灵识,以为沙盘是命途根基。\"
老者的道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他踉跄着爬起来,左手还攥着那截渗血的断剑。
我这才看清他腰间挂着的玉牌——和我在飞升通道里见过的三千标记一模一样,暗红纹路像活物般在玉牌表面游走。\"你懂什么?!\"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风箱,\"我们在沙盘中修出元婴、化神、渡劫,连飞升都是系统给的!
没了沙盘,我们连炼气期都不如!\"
他再次扑来,这次不是用剑,而是用指甲——青灰色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指尖凝着黑紫色的魔气。
我正要抬手结印,身侧突然掠过一道蓝光。
周青不知何时站到了我面前,他的傀儡核心在胸口明灭,抬手时,最前排的青铜傀儡同时挥剑。
\"叮——\"
金属交击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老者的指甲在青铜剑刃上擦出火星,整个人被震得向后飞退,撞在后面的飞升者身上。
那些原本静止的影子突然动了,有的挥拳,有的掐诀,更多的只是直勾勾盯着我,瞳孔里翻涌着数据流。
\"他们本应在飞升后去更高界面!\"我扯开嗓子喊,声音被打斗声撕成碎片,\"是系统把你们困在沙盘里当养料!
周青的千机引能解开篡改的因果——\"
\"放屁!\"人群里突然冲出个穿玄色道袍的中年人,他腰间玉牌的红纹比老者更浓,\"我在沙盘里活了八百年,娶妻生子,开宗立派,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他的手掌突然燃起黑焰,那火焰我认得——是系统用来清除违规数据的\"灼魂火\"。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幽冥妖后的蛇尾。
她不知何时又戴上了妖族面具,蛇瞳里流转着幽绿的光:\"他被系统种下了守护印记,杀了他才能......\"
\"不需要杀。\"周青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抬头,看见所有青铜傀儡的眼窝里都亮起了蓝光,它们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而那些飞升者的攻击也跟着慢了下来——中年人掌心的黑焰拉成细长的火丝,老者的断剑悬在半空,连飘落的血珠都凝固成红色的琥珀。
\"这是......\"幽冥妖后的蛇尾松开我,\"千机引的时间锁?\"
\"他们的灵识被系统用时间线绑定了。\"周青走到我身边,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凝固的血珠,\"解开封印需要先让他们看见......真正的过去。\"
话音未落,所有飞升者的额间都泛起金光。
老者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盯着自己的断剑,喉结动了动:\"这把剑......是我飞升前送给关门弟子的......\"中年人看着自己掌心的黑焰,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不!
这不是我的火!
我本是个只会炼低级符篆的杂役!\"
人群开始骚动。
有个穿素白裙的女修突然跪下来,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我......我本是个凡人村姑,嫁了个猎户,孩子刚满三岁......\"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呜咽,\"系统说只要我替它看住千机碑,就给我长生......\"
\"现在,你们还觉得沙盘是根基吗?\"我抓住机会,掌心的系统本体突然烫得惊人。
我知道这是它在最后挣扎,可我更清楚,此刻必须把选择权还给他们。
我咬破舌尖,鲜血混着系统力量喷向虚空——傀儡之心的蓝光瞬间暴涨,在人群中劈开一条淡青色的通道,\"愿走者,随我破界!
这里有真正的天道,真正的命运!
愿留者......\"我顿了顿,\"就继续当系统的提线木偶。\"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噎。
老者的断剑\"当啷\"掉在地上,他佝偻着背走向通道,经过我时轻声说:\"小友,我那关门弟子......现在该有曾孙了吧?\"中年人扯碎了腰间玉牌,红纹溅在他脸上,他却笑出了眼泪:\"杂役就杂役,至少能再给师父扫一次丹炉。\"
但不是所有人都动摇。
有个穿金缕衣的修士突然冲出人群,他的玉牌红得发紫,身上缠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你们疯了吗?
没了沙盘,我们连灵气都吸收不了!\"他的指尖凝聚起刺目的白光——那是系统的终极清除术。
\"寒哥!\"周青的傀儡核心猛地炸响。
我被他拽进光盾里,就听见\"轰\"的一声,清除术在光盾外炸开,掀起的气浪震得我耳膜生疼。
等我睁眼时,金缕衣修士已经倒在地上,他的胸口插着半截青铜剑——是周青的傀儡干的。
\"他被系统完全同化了。\"周青的声音有些发闷,\"灵识里只剩守护沙盘的执念。\"
我正要说话,天际突然传来一声轰鸣。
那声音像千万面战鼓同时擂响,震得虚空都泛起涟漪。
我抬头,看见原本晴朗的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一道巨大的人影从云层里踏下——他穿着青金色道袍,面容模糊,却让我无端想起系统本体觉醒前的虚影。
\"天道化身!\"幽冥妖后的蛇尾再次缠住我,这次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他是沙盘规则的具象化,专门清理试图超脱的变量。\"
天道化身的右手抬了起来。
我看见他指尖凝聚起的光团里,漂浮着数不清的符文——那是系统最核心的代码。
而他身后,原本要离开的飞升者突然停住脚步,他们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玉牌红纹暴涨,竟开始操控起周围的灵气,朝我们压过来。
\"他们被重新绑定了。\"周青的傀儡核心温度骤降,我甚至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裂纹声,\"千机引的时间锁撑不住了。\"
我摸向怀里的傀儡之心。
它此刻烫得像块烧红的铁,表面的青铜纹路正疯狂吸收着系统本体的力量。
我知道,只要再坚持三息,它就能彻底激活,到那时......
\"你们无法关闭沙盘。\"天道化身的声音像山崩,\"它是这个世界的基石,是所有修士的命途!\"
我转头看向周青。
他的墨色瞳孔里映着血红色的天空,却依然亮得像星子。
他伸出手,掌心还残留着傀儡核心的余温:\"寒哥,该结束了。\"
我握住他的手。
掌心的系统本体突然安静下来,像终于认了命的困兽。
傀儡之心的蓝光穿透我的掌心,在虚空中勾勒出最后一道阵纹。
\"轰——\"
天道化身的攻击砸在光盾上时,我听见了玻璃碎裂的轻响。
那声音很轻,却比任何雷声都清晰——是沙盘的底层逻辑在崩塌。
当我再睁眼时,正盘膝坐在青云宗的密室里。
四周的灵气像受惊的鸟群,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我试着运转真气,却发现经脉里堵着团冰凉的东西。
\"咳......\"我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黑血。
低头看向丹田,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黑色符文,像条扭曲的蛇,正缓缓爬向我的心脏。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抹了抹嘴角的血,强撑起笑容——不管怎样,至少那些飞升者,终于能自己选择命运了。
只是这丹田的黑纹......
我盯着它,突然想起天道化身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变量,你以为关闭沙盘就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