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号”驶入苏格兰西海岸时,海面上浮动的不是冰海的浮冰,而是成片的海石竹,紫色的花瓣被海风揉碎,在甲板上铺成薄薄的绒毯。我站在船尾,看着“绿岛之魂”的剑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银质的竖琴纹章里卡着片海石竹花瓣,像给古老的誓言别了枚新的封印。
麦克劳德勋爵的城堡藏在斯凯岛的峭壁间,黑色的玄武岩城墙爬满了常春藤,塔楼的尖顶刺破云层,像柄插入天空的剑。当我们的小艇靠上码头时,两个穿格子裙的高地人正举着风笛,乐曲《苏格兰之花》的旋律在海湾里回荡,音符裹着海水的咸味,竟与爱尔兰的民谣有几分相似。
“塔顿阁下,勋爵在宴会厅等您。”管家的燕尾服上别着枚银质胸针,图案是交错的凯尔特结,与我披风内衬的印加图腾形成奇妙的呼应。他引我们穿过护城河上的吊桥,桥板的缝隙里长出几株蕨类植物,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滚来滚去,像在传递某种秘密。
宴会厅的穹顶画着高地部落的战斗图,长矛与盾牌的阴影投在长桌上,桌上的银盘里盛着烤鹿肉和燕麦饼,麦酒的泡沫顺着牛角杯边缘往下淌。麦克劳德勋爵坐在主位,花白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用银环束在脑后,身上的格子呢裙是麦克劳德家族特有的“红黑格”,裙摆扫过地面时,露出靴筒上镶嵌的蓝宝石——那是苏格兰王室赠予的信物。
“你的剑比传说中更锋利。”勋爵的声音像斯凯岛的海风,粗粝却带着暖意。他示意我坐到身边,手指在桌上的羊皮卷上敲了敲,“这是克伦威尔时期的军费账簿,上面记着他如何用爱尔兰的土地抵押,换取苏格兰贵族的支持。”羊皮卷的边缘粘着块干硬的泥炭,与奥康奈尔给我的那块纹路相合,“包括你祖先的城堡,当时就折算成了三百桶火药。”
我展开账簿,泛黄的纸页上,“都柏林城堡”“基尔肯尼大教堂”的字样被红墨水圈出,旁边标注着“已焚毁”“已改建”的字样。最末页的签名是“奥利弗·克伦威尔”,笔迹狰狞如爪,下面用盖尔语写着一行小字:“绿岛的灰烬,能让英格兰的麦田更肥沃。”
“维多利亚以为用勋章就能收买你,却忘了芊倕家族的血脉里,流淌着反抗者的血。”勋爵突然拍了拍手,两个侍女抬着个橡木箱子走进来,箱子上的锁是青铜制的凯尔特人头像,“这是你要的‘证据’——爱尔兰最后一位国王的加冕王冠,当年被我的祖先藏在圣基尔达岛的洞穴里,躲过了克伦威尔的搜查。”
箱子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王冠的主体是用爱尔兰橡木制成的,镶嵌着的不是宝石,而是五颜六色的玻璃——那是中世纪农民用教堂的窗玻璃熔铸的,在烛光下泛着彩虹般的光。最奇特的是冠顶的十字架,竟是用船钉锻造的,钉头的锈迹里还嵌着海藻的碎屑。
“国王说,真正的王冠不需要黄金,只要人民的信任。”勋爵将王冠轻轻放在我手中,橡木的纹理在掌心温热,“1649年他被处决前,托人带给苏格兰的盟友一句话:‘竖琴的弦断了还能再续,只要弹琴的人还在。’”
当晚,高地部落的首领们聚集在城堡的篝火旁。他们穿着各自家族的格子呢,风笛手吹奏着《勇敢的苏格兰人》,火焰的影子在玄武岩墙上跳动,像无数战士在列队。一个穿棕色格子呢的老者突然站起来,举起牛角杯:“我祖父参加过1745年的起义,他说看到爱尔兰的盟友战死时,风里都是竖琴断裂的声音!”
欢呼声浪里,汤米正跟着高地少年学习掷链球,少年的格子呢裙扫过地面,露出脚踝上的刺青——那是凯尔特十字与印加太阳轮的组合。“他们说,当年印加的黄金通过西班牙船队,偷偷运到了苏格兰,资助我们反抗英格兰。”少年的声音里带着骄傲,“所以我们的纹章里,才会有太阳的图案。”
星火蹲在篝火旁,橘色的毛被火光染成金红色。小猫的爪子扒拉着块烤燕麦饼,饼上的蜂蜜顺着石板流到地面,引来几只高地田鼠,却被它善意地拨到一边。艾琳说,这只从亚马逊跟着我们的猫,似乎能听懂所有语言,此刻它对着部落首领们轻轻“喵呜”一声,竟换来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深夜,勋爵带我来到城堡的密室。墙壁上挂着幅巨大的地图,用羊血标注着凯尔特人的迁徙路线,从爱尔兰到苏格兰,从马恩岛到布列塔尼,红线像条跳动的血脉。“维多利亚的晚宴是鸿门宴。”他用羽毛笔在都柏林城堡的位置画了个叉,“她已经调集了三个团的军队,进驻爱尔兰的港口,就等你自投罗网。”
我抚摸着地图上的“博因河”,那里是爱尔兰历史上最惨烈的战场之一。“我必须去。”指尖的温度透过羊皮纸传下去,像在触碰六百年前的血与火,“如果我不去,她会说爱尔兰人不敢直面挑战;如果我去了,至少能让全世界看到,我们的王冠还在,我们的勇气还在。”
勋爵突然从怀里掏出枚戒指,上面的宝石是块墨绿色的翡翠,与我剑穗上的吊坠一模一样。“这是印加公主的使者送来的,说看到这个,你就会明白。”他将戒指套在我手指上,翡翠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公主说,印加的军队已经集结在巴拿马,只要你需要,他们可以横渡大西洋,像当年帮助苏格兰那样,帮助爱尔兰。”
翡翠在烛光下浮现出淡淡的纹路,竟是幅微型的航海图,标注着从秘鲁到爱尔兰的秘密航线。三年前在库斯科的雨夜,公主曾在我耳边说:“太阳永远照耀着勇敢的人,无论他们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当时她的指尖划过我掌心的太阳图腾,留下的温度,此刻正从戒指上重新传来。
离开斯凯岛时,高地人的风笛声在海湾里久久不散。麦克劳德勋爵站在码头上,举着牛角杯向我们告别,他的红黑格裙在风中舒展,像面不屈的旗帜。“告诉维多利亚,苏格兰的格子呢,永远与爱尔兰的竖琴站在一起!”他的声音被海风送过来,带着麦酒的醇香与誓言的重量。
“信天翁号”的船帆上,不知何时被高地少女绣上了凯尔特结,金线在阳光下闪着,与印加图腾的银线交织成网。汤米正用勋爵送的小竖琴弹奏爱尔兰民谣,琴弦的震颤让甲板上的海石竹花瓣轻轻跳动,像在伴舞。艾琳将王冠小心翼翼地放进特制的木盒,里面垫着印加的驼毛毡,她说这样能让橡木永远保持温润。
我站在船头,左手握着“绿岛之魂”,右手戴着印加翡翠戒指,海风掀起我的披风,露出里面的双重纹章。远处的海平面上,英格兰的海岸线已隐约可见,像条灰色的巨蟒,盘踞在不列颠岛的南部。但我知道,无论等待我们的是都柏林城堡的晚宴,还是维多利亚的军队,只要高地的誓言还在,印加的承诺还在,爱尔兰的竖琴,就永远不会沉默。
船帆在风中鼓起,带着凯尔特的歌谣与安第斯的风,朝着爱尔兰的方向驶去。汤米的竖琴声里,渐渐混入了星火的呼噜声,艾琳的药箱里,苏格兰的苔藓与印加的觉醒花散发着混合的香气,卡佛的烟斗在晨光里亮着,烟圈飘向天空,像一个个未说出口的誓言。
都柏林城堡的尖顶越来越近了,塔楼上的英国国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但我握紧了手中的剑,王冠的橡木触感在掌心温热,翡翠戒指的凉意提醒着远方的支持。这场晚宴,不是终结,而是开始——一个属于爱尔兰,属于所有被压迫者的新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