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凌云城南巷的霉味混着阴湿的水汽,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暗区。沈七蹲伏在屋檐阴影里,指腹反复摩挲着药篓边缘的干草——三根倒插的鼠尾草呈品字形排列,这是钱多多旧部约定的联络暗号,草茎折断处还残留着新鲜的汁液,显然刚留下不久。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笼在雾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如同鬼火,映照着巷口青砖上蜿蜒的水痕。
\"三更灯灭,五更人散。\"他压低声音默念着接头暗号,将粗麻布披风又紧了紧。这身药商装扮虽不起眼,可腰间软剑却时刻硌着肋骨,提醒着他此行的危险。
拐角处突然传来铁器碰撞的叮当声,两个醉汉搂抱着撞进巷子,酒壶里晃出的液体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诡异的蛇形,刺鼻的酒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沈七瞳孔微缩。醉汉靴底沾着的根本不是寻常泥土,而是棱角分明的六棱冰晶——这种冰晶唯有终年积雪的寒霜州才会产出,在这闷热的凌云城出现,实在太过蹊跷。他故意将药篓重重磕在墙砖上,几株晒干的龙胆草散落一地,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两人的脚步。
\"这位爷,要虎骨膏么?\"左边的醉汉突然踉跄着贴过来,呼出的酒气中混着腐尸般的腥臭味,\"上好的雪山虎......\"
话音未落,沈七袖中三根透骨钉已闪电般抵住对方肋下要穴。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晕,他看见那人脖颈处青筋暴起如蚯蚓,皮下隐约可见银丝状的异物在蠕动。\"天机阁的傀儡丝?\"他冷笑一声,指尖发力,银针瞬间没入半寸,\"装醉也要记得换双鞋。\"
随着一声闷响,傀儡轰然倒地,溅起的不是鲜血,而是墨汁般的黏液。另一个醉汉怪叫着扑来,五指突然暴涨三寸,指甲泛着幽蓝的毒光。沈七侧身疾退,药篓中暗藏的腐草粉轰然炸开,黄烟所过之处,青石板滋滋作响,腾起阵阵白烟。
腐臭味最浓烈的墙角,一扇褪色的朱漆门缓缓显现。九十九枚铜钉排列成倒悬的莲花,门环竟是一只衔着铜钱的蟾蜍,暗红的铜锈在灯笼下泛着诡异的光。沈七将染血的银针按在蟾蜍眼窝,门缝里立刻伸出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枯手:\"暗契。\"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沈七沉声念出暗号,掌心立刻被塞入半枚温热的玉珏。门内传来沙哑的怪笑:\"化而为鸟,食尽冤魂——钱胖子的人?\"
穿过三道机关暗门,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扑面而来。沈七瞳孔骤缩——眼前哪里是普通黑市,分明是一座倒悬的城池!青铜烛台镶嵌在穹顶,将下方三百多个摊位照得亮如白昼。穿鲛绡的舞姬赤足踏过琉璃瓦,动作轻盈如蝶,可腕间银铃却死寂无声;卖古籍的老叟面前堆着用人皮装订的书卷,封皮上的眼睛竟会随着人影转动,泛着诡异的幽光。
\"新客?\"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从阴影中钻出,驼背摊主的灰布衫上绣满闭目的人脸,每走一步,衣服上的人脸便会微微颤动,\"要不要看看这个?\"他掀开藤箱,十几张人皮面具在寒玉匣中缓缓蠕动,每张面具的嘴唇都在无声开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语。
沈七按住腰间软剑,目光如炬:\"我要的货,你这里没有。\"
\"客官说笑。\"摊主突然挺直脊背,原本隆起的驼峰竟是填充的棉絮,露出精瘦如猿的身形,\"寒霜州上月送来的冰蚕丝,全城只我一家敢接。\"他指甲在箱底一抠,扯出张未写完的通缉令,纸面隐有霜纹流转,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冷光。
沈七呼吸一滞。这纸张薄如蝉翼,对着烛光能清晰看见交织的银丝——正是寒霜州贡品\"雪蚕冰绡\"。通缉令上的画像虽未点睛,但那道横贯左脸的伤疤,分明是钱多多当年为救他挡下追兵时留下的。
\"定金。\"摊主伸出三根手指,浑浊的眼球里突然闪过幽绿的光芒,\"三百灵石,或者......\"他突然欺身上前,腐臭的气息喷在沈七脸上,\"你怀里那枚玉环。\"
就在这时,暗巷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七本能地后仰,一柄淬毒匕首擦着鼻尖飞过,将身后摊位上的琉璃瓶击得粉碎。紫色毒雾腾起的瞬间,三个黑袍人呈品字形将他围住,袖口金线绣着振翅的鹰隼——竟是朝廷直属的赤鹰卫!
\"赤鹰卫?\"摊主怪叫一声,瞬间钻到桌底。沈七软剑出鞘如毒蛇吐信,剑锋划过最近那人的面具,擦出一溜火星——面具竟是玄铁所铸!他旋身踢翻青铜烛台,滚烫的蜡油泼在追兵脸上,趁着对方惨叫的间隙,抓起通缉令塞入怀中,转身冲向暗门。
逃亡路线早已刻在沈七脑海中。他撞开西侧暗门,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浑身一颤。这是条冰砌的甬道,四壁嵌着万年不化的玄冰,冰层里封冻着各式兵器。最深处那柄断剑让他心头剧震——剑格上残缺的云纹,竟和寒霜剑如出一辙!
追兵的脚步声在冰道上回荡出三重回声。沈七突然刹住,软剑刺入冰壁借力翻上横梁。追兵掠过时,他看见领头者后颈有块紫斑,形如展翅的飞蛾。
\"冥火蛾印记......\"他想起洛九霄临终前用血写下的那个\"幽\"字。下方突然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玄冰中封存的断剑竟开始自行震颤,剑柄处渗出暗红血珠,在冰面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谁在那里!\"喝问声在冰道中回荡。沈七屏息捏碎袖中药丸,腐草粉混着冰蚕丝燃烧的焦味弥漫开来。追兵闷哼倒地时,他跃下横梁,指尖刚触到断剑,脑海中突然炸开一声凄厉的呼喊:\"承钧快走!\"
冰道尽头亮起幽蓝的火光。沈七将通缉令藏入靴筒,却发现纸背不知何时多了行血字:\"茶楼有变,勿信掌柜。\"字迹潦草,像是用指甲匆忙划成。
当他从排水渠钻出地面时,寅时的更鼓正好敲响。怀中的通缉令突然发烫,雪蚕冰绡遇热显影,竟浮现出天机阁分舵的地图。而巷口茶楼的幌子正在晨雾中摇晃,朱砂写的\"茶\"字缺了最后一笔,像极了一只垂死挣扎的鹤,在风中诉说着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