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治虫公所堆满了晒干的铁甲虫尸,王远坐在窗前的竹案前,面前铺开三尺长的桑皮纸,砚台里的松烟墨混着白僵菌粉,散发着清苦的药香。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纸上,目光掠过窗台上的诱虫牌 —— 牌面的树胶已呈深琥珀色,粘着几枚风干的虫尸,正是最好的图谱范本。
「第一式:白僵浸种。」王远笔尖落下,绘出农人用木瓢泼洒菌粉的场景,旁注:「取白僵菌母种晒干,磨粉过筛,以清水调浆浸稻种,三时辰后捞起,虫蚁不侵。」想起初到江淮时,铁甲虫幼虫啃食稻根的惨状,他特意在图中稻根处画了赤金色菌丝,正是火鳞菌核粉与白僵菌的共生显形。
「第二式:树胶诱虫。」狼毫在纸上勾勒出插满竹牌的稻田,牌面胶渍如星子落河,「采南海海藤胶,合江淮松香、岭南海沙熬炼,涂于竹牌,插田边五步一牌,虫触即粘,昼夜不化。」他想起岭南商队赠送的胶术秘方,特意在胶液配比处用朱砂标出「七比三」的黄金比例,那是无数次熬胶试验得出的精髓。
整整七日,王远足不出户,案头堆起三十六张图谱,最终选定三十二式 —— 暗合《周易》三十二卦,取「天人合一」之意。每式图谱旁都配有农谚,如「白僵拌种苗根壮,虫蚁见了绕道走」「诱虫牌插北斗位,朝东暮西捕虫贼」,皆是他与村民在田头编唱的俚语,经扬州府学正润色后,既合韵律又通农理。
「先生,李大人送来了徽州松烟墨!」虎娃抱着漆盒闯入,盒中墨锭雕着「虫煞」图腾,正是州府为图谱特制。王远笑着接过,目光落在第三十二式「虫菌循环」图上:铁甲虫尸化作白僵菌养料,菌粉入土肥沃稻田,稻杆又为香蒲提供腐殖质,形成闭环 —— 这是他从《猛犸菌典》残页悟得的「相生之道」,特意用双线勾勒,象征虫菌共生的太极图。
图谱初成那日,扬州府衙设宴款待治虫功臣。李大人展开三十六尺长的绢本图谱,见首幅绘着神农氏执耒耜,身旁环绕白僵菌与诱虫牌,赞道:「此图可抵万石粮食!」遂命工匠用枣木刻版,准备印发各州府,连标题都定为《江淮虫灾应对三十二式图谱》,请王远题跋。
王远提笔沉吟,想起祖父在冻土窖刻下的温候口诀,想起岭南商队带来的海藤胶,忽然写下:「虫灾者,天地之试也。白僵治其表,树胶粘其形,然根治之法,在顺虫性、用菌能,使虫菌各安其位,如阴阳相济,方得永年。」末句「白僵铁虫愁,树胶粘虫留」用朱砂圈出,正是全书点睛之谚。
刻板工匠对着图谱惊叹,发现每式中的农具皆有出处:泼洒菌粉的木瓢源自河姆渡陶勺,熬胶的青铜镬刻着吴越铭文,连诱虫牌的竹节纹都暗合《考工记》的「竹器九制」。更妙的是,图谱角落绘着各地治虫场景:塞北猎户用冰火菇鳞粉防虫,岭南农人以海藤胶涂树干,与江淮的白僵菌法遥相呼应,正是「天下农耕一家」的注解。
图谱印发那日,治虫公所外人山人海。老稻农陈老汉捧着拓印本,见第三式「水灌虫穴」图中,农人用龙骨水车灌溉菌水,竟与他祖父口传的「浸田灭蝗法」一致,当场老泪纵横:「原来老祖宗的法子没断啊!」年轻的漕帮水手则对着「船载诱虫牌」图琢磨,发现牌面角度竟暗合运河水流方向,能借风力引虫,连呼「巧夺天工」。
王远站在公所门前,望着手中的竹简版图谱,见白僵菌粉已渗入竹纹,形成天然的防虫印记。他忽然想起在牛角村刻下的「寒温冷链图」,此刻的《虫经》补录,不正是寒地菌术与江南胶技的共生结晶?就像图谱中交织的南北纹饰,就像农谚里融合的塞北口音与江淮官话,终究汇成千年来农人应对虫灾的共同智慧。
是夜,王远在图谱末页补画了幅「万虫共生图」:铁甲虫僵死于白僵菌网,白僵菌融入泥土滋养稻根,稻穗垂落的谷粒成为香蒲的养料,香蒲的花粉又引来蜜蜂 —— 画面中央,他悄悄画了只展翅的山雀,尾羽上的鳞纹正是冰火菇的标志。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当第一套图谱随漕船运往长安,当「白僵铁虫愁,树胶粘虫留」的歌谣传遍九州,千年后的农书里,终将记下这场虫灾中,南北农人用智慧织就的共生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