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前一日,江淮的日头毒如烈火,晒得运河水蒸腾起白气。扬州城郊的稻田边,百姓们围着诱虫牌啧啧称奇 —— 竹牌上密密麻麻粘着铁甲虫成虫,翅甲相叠如铠甲铺陈,晨光中竟看不出竹牌本色,只余一片乌亮。
「昨夜插牌时还空着,天亮就满了!」老稻农陈老汉拈起一只僵死的虫子,虫脚仍牢牢粘在胶面上,「比咱们用渔网捕还利索!」李大人带着衙役巡视,见此景大喜,当场命扬州府工匠依样仿制,十日内便要造出万枚诱虫牌,分发各州县。
然而第三日正午,王远巡查稻田时却发现异状:部分竹牌的胶面泛起油光,铁甲虫尸体竟往下滑,甚至有活虫趁机挣脱,翅膀上还沾着融化的胶液。他伸手触碰胶面,指尖立刻被黏住,温热的胶液散着蜂蜡的甜香 —— 果然是蜂蜡耐不住暑热,在三十度的高温中渐渐融化。
「糟了,州府仿制时怕是只用了蜂蜡。」王远想起前日见府库工匠熬胶,因松香稀缺便省了,「蜂蜡虽粘,却怕暑;松香耐温,却缺韧性,须得二者相济。」他匆匆赶回治虫公所,见张叔正对着融化的竹牌叹气,胶液滴在地上,竟引来蚂蚁搬运铁甲虫残肢。
「《农政全书》里的『粘虫胶方』,原是松脂、蜂蜡、麻油三相和。」林羽从木箱取出半卷残页,字迹已被虫蛀,「江淮少松香,可用鱼鳔胶替代?」王远却摇头:「鱼鳔胶遇水即化,稻田多水,反误事。」忽然想起塞北猎人用驯鹿筋熬胶,能抗极寒,或许可改良为「暑用胶」。
他带着虎娃走访漕帮,在老船匠处寻得「防漏胶」秘方:取运河边生长的「粘叶藤」,其汁液经日晒后凝成胶块,混着烧透的艾草灰,再加入少量松脂,熬出的胶果然耐温性大增。「此藤喜水湿,胶液遇水反坚,正合稻田之用。」老船匠拍着膝盖,「当年隋炀帝修运河,咱祖上就用这胶补船缝!」
新胶制成那日,治虫公所的院子里飘着奇异的清香 —— 粘叶藤的草木气混着艾草的辛辣,竟比香蒲更招铁甲虫。王远亲自熬胶,见胶液在沸水中翻滚却不化,凉后呈半透明琥珀色,指甲掐之微凹,松手即复形,正是《天工开物》中记载的「韧性胶」。
州府工匠依新方重制诱虫牌,这次在胶中加入了粘叶藤汁与艾草灰,竹牌边缘还刻上了驱虫符文 —— 那是从扬州城隍庙求得的「虫煞纹」,虽无实际效用,却让百姓更添信心。五日后,改良后的竹牌再次插遍稻田,即便正午骄阳直射,胶面也只微微发软,绝无融化之象。
「快看!铁甲虫撞上来就被粘住,翅膀都挣裂了!」陈老汉的孙子举着竹牌奔跑,牌上的虫子如被钉在刑架上,徒劳地挥着颚齿。李大人命人统计,改良后的诱虫牌捕虫效率比初版提升三成,且耐用至旬日以上,胶面经雨水冲刷后竟更黏,原来粘叶藤胶遇水会激活草木纤维,形成网状结构。
运河上,满载诱虫牌的官船鸣锣开道,船头立着漆成红色的「虫煞牌」,船工们唱着新编的《粘虫歌》:「松脂粘,藤胶牢,铁甲虫,跑不了!竹牌插满田埂道,秋来稻谷压弯腰!」两岸百姓夹道相迎,有老者焚香祭拜,将诱虫牌奉为「神农所赐的粘虫法宝」。
然而王远并未懈怠,他在竹牌背面刻下小字:「胶性随温变,暑用藤胶,寒换松脂,此乃天地之道。」这行字被州府工匠拓印,成为每块诱虫牌的「制胶密语」,流传至后世,竟成了江淮地区代代相传的防虫口诀。
是夜,治虫公所收到匿名信,信中夹着半片融化的胶 —— 正是慎思堂用蚀心菌毒污染的次品胶。王远望着信上的菌纹,忽然想起《猛犸菌典》残页的警示:「虫灾易治,人心难防。」他将胶块埋入火僵菌培养基,看着菌丝迅速吞噬毒胶,忽然明白:这小小的诱虫竹牌,终将成为抵御虫灾与人心之毒的双重防线,在江淮的稻田里,在千年的农耕史上,留下属于共生智慧的深深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