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三十八年处暑,暑气未消,菌圃的茅茨棚里却透着丝丝凉意。林羽握着竹匕拨开松针,忽见三枚指甲盖大的菌蕾顶开腐叶,菌盖微卷如婴儿拳,柄部泛着羊脂光泽 —— 首茬人工松菌,终于在耕者的期待中破土。
\"土需三松一沙,温需如春,湿需见干见湿。\" 林羽蹲下身,用竹筒量土:三份后山腐殖土拌着松针、松皮,一份河沙滤去黏土,混合后松泛如絮。他取来张虎制的燥湿仪 —— 陶碗盛炭末,覆薄纱,纱上水珠凝结如星子,正是 \"见湿需通风\" 的信号。
张虎趴在菌圃角落,盯着新制的木牌出神,牌上 \"育菌十二要\" 的首条便是林羽手书的三要素。\"哥,这燥湿仪比《天工开物》的 ' 燥湿称 ' 还灵便。\" 他指着纱面的水珠,\"炭末吸潮,纱湿则知土润,比用手捏准多了。\"
小虎的咳嗽声从茅茨棚深处传来,他正举着新制的熏虫器 —— 竹筒钻着七道细孔,艾草、山椒、菖蒲的烟雾从孔中袅袅溢出,却不迷眼。\"爷爷说,山椒驱螆虫,菖蒲避蚂蚁。\" 他晃了晃竹筒,底部的炭火红亮,\"细孔朝菌根,虫子闻味就跑。\"
周婶掀开苇席进来,手中陶碗盛着新熬的菌汤:\"熏虫器倒像个竹制唢呐。\" 她吹了吹汤面,松菌的鲜香混着艾草味,\"明日州府的秀才们来,正好用这汤待客。\"
秋分前夜,林羽在神农祠整理《育菌十二要》。竹简首篇绘着松菌生长图,配文:\"一曰选地:背阴通风,仿松林之境;二曰配土:三松一沙,掺陈年粟壳......\" 每篇旁都绘着小虎的简笔插图,驱虫香画成山椒爆炸状,燥湿仪画成纱盖陶碗。
\"这第十二条......\" 张虎指着末篇 \"留种法\",图中松鼠叼着菌菇,旁边注着 \"仿兽类储菌之法\",\"小虎画的松鼠,倒比真的还灵动。\"林羽笑道:\"山野智慧,本就该画进竹简。明日将十二要刻在菌圃木牌,让每个耕者都看得懂。\"
霜降当日,周婶的菌菇宴在晒谷场开席。松菌炖山鸡的香气漫过寨墙,州府的六位士大夫闻香而至,衣袂沾着晨露。\"久闻牛角村有 ' 木露珍 ',今日方知其味通神。\" 主簿夹起半片菌脯,琥珀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较之《山家清供》的松黄饼,更得自然之味。\"
周婶端上压轴的 \"松菌朝露汤\",汤面漂着初绽的菌蕾:\"这是今早寅时采的,沾着茅茨棚的露水。\" 她指着碗边的熏虫器竹筒,\"连驱虫都用的山椒艾草,保准没有半个虫眼。\"
当第一缕霜雾漫过后山,菌圃迎来首次 harvest。老刀的竹匕在枯木段间翻飞,每株松菌都带着完整的菌蒂:\"人工菌比野生的矮半寸,却更紧实。\" 他忽然直起腰,望着堆成小山的竹篓,\"亩产五斗,比野菌多了三倍!\"
张虎蹲在一旁计数,忽然举起一只带虫眼的菌菇:\"周婶,这只坏了。正好做菌酱。\" 周婶接过菌菇,用竹刀削去虫蛀部分,\"《齐民要术》说 ' 坏菌可酿 ',咱们的败作档案又能添新页了。\"
是夜,林羽在竹简记下:\"技术突破,在顺性而育。燥湿仪应《天工》之法,熏虫器取《农政》之妙,留种术仿野兽之智。昔人言 ' 农,天下之大本 ',今知农之大本,在察物之性、集众之智。\"
窗外,张虎正与小虎调试新制的菌菇分拣机,竹制齿轮转动时发出 \"咔嗒\" 声,惊飞了茅茨棚上的宿鸟。周婶在灶台前研究新菜式,将菌脯裹上胡麻油炸至金黄,香气混着驱虫香,在秋夜里酿成独特的丰收气息。
后山的老松在月光下投下长影,新育的菌蕾正在枯木段下悄然生长,通气竹管里的风带来后山的消息 —— 那里的野生松菌也到了丰收时节,与菌圃的人工菌遥相呼应。林羽忽然明白,所谓技术突破,从来不是颠覆自然,而是学会与土地对话:当燥湿仪感知到第一缕潮气,当熏虫器散出第一缕山椒香,当留种的松针覆盖住新埋的菌蒂,耕者们便已读懂了土地的语言。
霜降后的第一个市集,牛角村的商队载着新制的 \"木露珍\" 菌脯启程,竹篓上多了块新木牌,刻着 \"人工育菌,顺天应地\"。州府的主簿在宴席上挥毫,将 \"山林八珍\" 之首的赞誉写进地方志,墨迹未干,便有商客揣着《育菌十二要》的抄本,往牛角村的方向赶来。
而在菌圃的木牌前,小虎正给外村来学艺的少年讲解 \"三松一沙\" 的配土法,手指划过木牌上的松鼠插图:\"松鼠藏菌时,会留下最好的菌褶,就像咱们留种......\" 他的声音混着菌圃里的熏虫香,在秋风中越传越远,仿佛在告诉整个大康朝:在西南道的牛角村,一群耕者正用智慧和耐心,让腐朽的枯木开出最鲜美的珍馐,让土地的馈赠变成人间的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