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晨雾还未散尽,张虎已带着六个青壮汉子钻进后山。他握着新磨的柴刀,刀刃在晨露中泛着冷光 —— 这是镇上铁匠铺按林羽画的弧度打造的,刀背微弯,专为砍伐百年柏木设计。
\"虎子,这棵柏木够粗,三人合抱!\" 李二的斧头砍在树干上,溅起的木屑带着松脂香,却只留下浅痕。张虎皱眉凑近,用手指敲了敲树皮:\"树皮发黑,芯子怕是空了。\" 他想起林羽教的 \"敲木辨音法\",捡起石头敲击树干,闷响传来,果然中空。
\"换那棵红松。\" 张虎指向山坳里的巨树,树冠如伞盖,树皮泛着健康的赭红色,\"记住,伐树要留三尺树桩,来年能发新枝。\" 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筒,里面装着林羽给的《木材图鉴》简笔画,每棵树旁都标着 \"耐腐易裂 \" 等特性。
与此同时,妇女们在河滩筛黏土。周婶带着十几个妇人,用竹筛滤去沙土,细黏土堆成金黄的小山。小穗蹲在旁边,往黏土里掺切碎的苎麻 —— 这是林羽教的增强黏性之法:\"苎麻纤维能让陶土更结实,就像麦麸让面饼有嚼劲。\"
\"周婶,这黏土带青色,怕是含沙量高。\" 识字的王嫂子举起筛出的沙粒,\"县学的《陶经》说,纯色黏土才好烧。\"
\"不妨事。\" 周婶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向远处的陶窑遗址,\"林农正说了,掺三成河底胶泥,再晒三日,比纯色土还耐烧。\" 她忽然轻笑,\"去年咱们用这土烧的陶罐,装果酱三个月都没漏,比镇上买的还结实。\"
晌午时分,山雨突至。张虎等人躲在岩洞里,听着雨点砸在树叶上如擂鼓。李二望着湿透的木材直叹气:\"这下工期要耽搁了。\"
\"未必。\" 张虎掏出竹筒里的艾草绳,用火石点燃,浓烟升起时,他指向对面山腰,\"看见那片竹林没?竹篾编的顶棚能挡雨,林哥说,咱们可以给木材搭个 ' 雨棚 ',就像给谷子盖蓑衣。\"
另一边,林羽正在祠堂与木匠王师傅争执。老人盯着地上的设计图,拐杖敲着 \"原料储存区离地三尺\" 的标记:\"哪有库房架这么高的?潮气从底下钻上来,野果还能不烂?\"
\"王师傅,这木台用柏木打桩,桩底垫石灰防蛀。\" 林羽蹲下身,用炭笔在青砖上画通风道,\"底下留半尺空隙,既能走风,又能让猫儿钻进去捕鼠 —— 去年咱们的粟种被老鼠咬了三成,这法子是跟镇上粮铺学的。\"
王师傅的脸色稍缓,却仍盯着 \"晾晒架朝南倾斜十五度\" 的标记:\"斜着架,竹篾受力不均,容易断。\"
\"所以要用交叉榫卯。\" 张虎不知何时冒雨归来,递上用小柏木做的模型,\"就像咱们的滴灌竹筒支架,斜角对着正午太阳,晒果脯能快半成时间。\"
老人接过模型,粗糙的手指抚过榫卯接口,突然笑道:\"你这娃,比我那读私塾的儿子还灵醒。\" 他指向梁柱上的劝农图,\"当年太祖爷的垦荒队,怕是也用过类似的巧法子。\"
三日后,首批木材运抵祠堂。张虎的衣襟磨出破洞,却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咱们在后山发现个黏土矿,白中透青,县学的先生说,是烧上等陶的好料!\" 他从怀里掏出块湿润的黏土,上面还沾着半截古代陶片,刻着模糊的麦穗纹。
林羽接过黏土,发现陶片边缘有火烤痕迹,显然是前人烧制的容器残片。他忽然想起神农祠梁柱上的彩绘,那些用竹筒灌溉的古人,是否也在这片土地上烧过这样的陶?
\"告诉大伙,黏土矿旁立块界石。\" 林羽将陶片系在腰间,\"今后取土要留三成,让大地有休养生息的工夫 —— 就像咱们轮作粟豆,土脉也要喘气。\"
是夜,祠堂外的空地上,新砍的柏木堆成小山,竹篾编的雨棚在风中沙沙作响。林羽借着月光核对《施工日志》,笔尖划过 \"木材含水率 18%黏土掺麻比例 1:5\" 等数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赵大爷抱着一坛新腌的梅子酱,坛口用桑皮纸封着:\"给工匠们备的,开胃。\" 老人望着堆成小山的建材,忽然低声道:\"昨日我去土地庙,发现香炉里多了三炷香 —— 怕是土地神也想看咱们把祠堂变成能出金穗的宝地。\"
林羽望向祠堂的飞檐,雨水从鸱吻的喙部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他忽然轻笑,知道这场筹备的意义早已超越了材料的收集 —— 当村民们学会像对待田土般对待一砖一木,懂得在古老智慧中寻找新的可能,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木材、筛净的黏土,终将在他们手中,建成一座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丰碑。
次日破晓,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木匠的墨斗线已在祠堂梁柱上绷直,陶工的转轮开始碾磨新采的黏土。张虎站在木材堆上,挥舞着柴刀指向山顶,少年的衣襟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即将升起的旗帜。而在他脚下,浸透雨水的土地里,半截刻着麦穗纹的陶片正静静躺着,等待着与新的陶土重逢 —— 就像古老的农耕文明,永远在破与立之间,孕育着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