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河的水汽漫上梅枝时,言兮在古树虬结的根系间瞥见了那抹刺眼的白。三指宽的白绫缠在最高的横枝上,被河风掀起一角,露出末端暗红的符咒——是寒霖的血,干涸了三百年仍透着霜气,像他消散前最后一口呵在她耳畔的叹息。
“别过去!”
凌渊的龙尾扫断垂落的枝桠,逆鳞刮过白绫时迸出一串火星。言兮的指尖已经触到绫缎边缘,鎏金血渗入符咒的刹那,整株古树剧烈震颤,树皮皲裂处渗出漆黑的黏液,每一滴都在地面灼出赤瞳形状的焦痕。
绯夭的笑声混在黏液滴答声中:“他连死都要给你留道枷锁……多深情啊。”
“闭嘴!”弑神枪贯穿树身,枪尖却撞上硬物——树干中空处悬着具冰棺,棺内铺满枯萎的梅瓣,寒霖的霜魄被七道白绫缠成茧形,心口插着的正是言兮大婚那日折断的鎏金簪。
凌渊的龙爪捏碎冰棺边缘,金瞳映出棺底密密麻麻的咒文:“缚魂阵……他竟用自己填了阵眼?”
“不止。”言兮扯开缠在寒霖腕间的白绫,绫缎内层绣着凌渊的逆鳞纹,“你们早算计好了……用我的簪子,你的鳞,他的魄——”鎏金簪突然嗡鸣,棺底咒文如活蛇窜起,缠住她试图拔簪的手,“连我碰一下都要防?!”
寒霖的睫毛忽然颤了颤。霜气凝成虚影覆住她手背,声音轻得像往生河结冰时的细响:“簪子拔了,缚魂阵就破了……绯夭的残念还锁在……”
“锁在我灵台里是不是?”她突然冷笑,鎏金血顺着白绫逆流,“三百年前你抽我情丝时说'替你保管',现在这残念倒成了你殉道的理由?!”
古树根系突然暴长。绯夭的赤瞳在树瘤中睁开,藤蔓缠住言兮脚踝往棺中拖拽:“真可怜,他宁肯魂飞魄散也要藏住的秘密,竟是被你亲手——”
“哗啦!”
凌渊的龙尾劈开藤蔓,逆鳞灰凝成锁链捆住树身:“那日我撞见他刻符咒……他说这白绫要束的是他自己的痴念。”龙爪抚过寒霖心口的簪子,突然暴起青筋,“现在才明白,痴念说的是他舍不得毁你半分魂魄,硬生生把绯夭的诅咒引到了自己身上!”
言兮的瞳孔猛地收缩。鎏金簪应声拔出,棺底咒文如毒蛇窜入她血脉,三百年前的记忆汹涌而来——
雪庐红烛下,寒霖攥着她抽出的情丝,霜刃割破自己手腕:“绯夭的诅咒在情丝里扎根……唯有将你我命魂相连,才能引渡到我身上。”
“你凭什么替我选?!”当时的她哭着去抢染血的情丝,却被他用白绫缚在梅树下,“说好同生共死……”
“是要同死。”他俯身吻去她眼角冰珠,“但不是今日。”
现实中的白绫突然绷紧。寒霖的霜魄在棺中剧烈抽搐,绯夭的残念化作赤色游丝,正顺着白绫往言兮眉心钻。凌渊的龙角抵住她后心,逆鳞一片片剥落嵌进树身:“现在拔簪已经晚了……他的魂魄早和诅咒熔在一起……”
“那就一起熔!”言兮徒手捏碎鎏金簪,尖锐的碎片刺入掌心。鎏金血混着霜魄灌入缚魂阵,古树在强光中寸寸龟裂,绯夭的尖叫与寒霖的闷哼交织成刺耳的悲鸣:“你疯了?!这样你们三个都会……”
“都会魂飞魄散?”她染血的白发缠住寒霖虚化的手腕,“三百年前你们替我选,这次换我选。”
白绫在强光中燃成灰烬。寒霖的霜魄碎成万千光点,每一粒都映着往生河某段时光——他跪在雪庐刻符咒的雨夜,蜷在冰棺中忍受诅咒侵蚀的晨昏,还有无数个她轮回时,他隔着往生河水描摹她背影的刹那。
凌渊的龙魂在风暴中支离破碎,却仍用最后一片逆鳞护住她心脉:“他总说……要你恨他才能忘……”
“可我偏要记得。”她接住寒霖最后一缕霜气,按进自己溃散的灵台,“记得有人宁受三千白绫缚魂苦,不舍我染半分诅咒腥。”
古树崩塌成烟尘时,绯夭的残念在鎏金血中尖啸着消散。言兮跪在废墟中,腕间白绫灰烬凝成条新的金蝉丝,末端系着半枚霜纹鳞片——是寒霖的喉骨,也是凌渊的逆鳞。
往生河突然静止。河面浮起盏盏冰灯,每盏灯芯都裹着片记忆残卷:寒霖在缚魂阵中刻咒时,总会在白绫末端绣朵梅;凌渊每次剜鳞后,都悄悄把鳞片藏在梅树根下;而她轮回时落在雪地的泪,不知被谁收进冰棺,凝成了三百年的霜。
“师妹……”
虚空中传来寒霖的叹息,惊落枝头最后一截白绫。言兮伸手去接,却见绫缎上浮现出凌渊的笔迹,混着霜气与龙血:【白绫千尺,不缚卿魂。】
地脉深处传来新芽破土的轻响。最后一粒赤瞳没入梅根时,往生河的水漫过废墟,冲刷着古树残骸上未燃尽的白绫,恍惚间又透出那道未绣完的咒——
【愿为梁上绫,代卿承万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