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夜航惊雷
1980年8月,武汉深夜。考绿君子深陷攀枝花栗为民书记紧追不舍与黄石市组织部强力调任的夹击中。在十九冶一米七驻地,他冒险面见老领导贺盛恴副经理。贺政委表面试探其去留意向,抛出乡情与孝道羁绊,实则观察决心。当考绿君子斩钉截铁表达“非宝钢不去”的强烈意愿后,贺政委雷霆下令:命其翌日即刻秘密集结二队百余人,未经交接、仓促登船直扑上海宝钢!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突围行动,在长江汽笛声中仓促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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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转战宝钢
1980年8月,武汉,十九冶一米七驻地,深夜。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机油,裹挟着八月江城特有的湿热,沉甸甸地压在考绿君子肩头。他像个幽灵,借着夜色的掩护,避开厂区明晃晃的路灯,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武汉一米七公司的驻地。
攀枝花那位如同鹰隼般盯着他的四公司党委书记栗为民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七四年趁我不留心,你溜到了一米七!这回,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考绿君子,这次我亲自带人去堵,一定把你揪回攀枝花!”——这位掌握着他全家户籍、粮油、人事所有命脉的栗书记,决心已如攀西裂谷的磐石,不可动摇。
本想借着支援黄石避其锋芒,谁曾想,攀枝花的羁绊还未松开,黄石市组织部那无声的“猎网”又兜头罩下!考绿君子只觉得胸腔憋闷,每一步都像踩在滚烫的钢板上,灼痛难耐。
贺政委办公室的灯光,在一片沉寂的建筑群中犹如孤岛上的灯塔。考绿君子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动作轻得像怕惊动沉睡的巨兽。
“政委……”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积压的焦虑。
贺盛恴——这位曾是他们二队老书记,以亲切果断,善于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都亲切称呼他“贺政委”。如今已是主管生产副经理兼未来宝钢引进工程四公司负责人的老领导,正伏案疾书。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紧锁的眉头和深刻的法令纹。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在厚厚的镜片后审视着深夜造访的下属,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在眼底化开。
考绿君子一口气将黄石组织部如何步步紧逼、祖志步那份精确到令人胆寒的档案、那份不容拒绝的建委副主任“邀请”,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被窥视的寒意和被选择的窒息感。
贺盛恴听完,沉默了片刻。那凝重的面庞肌肉牵动了一下,像是想扯出一个笑容,最终却只形成一个复杂难辨的弧度。
“黄石市挖人,都挖到你头上了……这是好事啊,小考。”
贺政委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感慨,“你瞧瞧咱们这,多少湖北籍的同志,哪个不想留下来?家乡故土,亲人热炕头……说实话,连我都想扎根在这儿。”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家属所在的青山八大家方向,无声地加重了那份乡愁的重量。
考绿君子心中一凛。试探?政委在试探我?他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斩钉截铁:“我是十九冶四公司一把矿石、一把汗水浇出来的兵!谁也别想挖走!”这既是表态,也是心底最朴素的归属感。
“呵……”贺盛恴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栗为民书记那边,可是发了狠话要揪你回攀枝花。留在黄石,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条安稳的退路,离家也近。”
考绿君子愣住了。这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雷厉风行、原则至上的老书记!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失望猛地窜起:“政委!”他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受伤的情绪:
“您是知道我的!我考绿要的是什么?不是安稳!是干大项目!是学真本事!宝钢——那是技术巅峰!是跟世界先进国家学习的机会!也是我们赶超的千载难逢啊!我的决心,您还不清楚吗?我请求组织,让我去宝钢!”
“那你母亲呢?”贺盛恴打断他,语气忽然变得柔和,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在考绿君子心头,“老人家在汉口,身边总得有个人。黄石近,方便照应。”他抛出了最现实的羁绊。
考绿君子喉咙发堵,仿佛被那湿热黏稠的空气扼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母亲……她会理解!当年就是母亲,像送儿郎上战场一样,把我送去马鞍山、把我送进攀枝花的三线!她老人家懂得轻重!宝钢就是国家现在的钢铁前线!我相信组织,相信留守处,绝不会亏待我的老母亲!”
办公室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老旧吊扇在头顶发出单调乏力的嗡鸣,搅动着沉闷的空气,却带不来一丝凉爽。考绿君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
“真想好了?”贺盛恴终于再次开口,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他。
“想好了!”考绿君子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不后悔?”那目光更深了,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犹豫也挖出来。
“不后悔!”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政委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巨石投入死水,在考绿君子心底激起千层浪涛。他开始莫名地心慌,政委反复强调“后悔”,是何用意?难道宝钢有变?
一股倔强和破釜沉舟的决心猛地顶了上来。他几乎是吼出来:“不后悔!绝不后悔!”声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嗡嗡回响。
刹那间,贺盛恴脸上的所有犹豫、试探、甚至那份柔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换了一个人!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哐啷”一跳,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军刀:
“好!今晚你我没见过面!我也什么都没说过!”
“?!”考绿君子完全懵了。
“明天!”贺盛恴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铁钉,“你立刻集合二队六个班组,一百二三十号人,给我拿下开往上海的轮船!转战宝钢!刻不容缓!”
“什么?!”考绿君子如遭雷击,彻底失声。黄石的项目一团乱麻,没有任何交接!人员动员、思想工作、设备材料、后勤补给……哪一样不需要时间?他自己家里,连行李都还没有打包!以往队伍动迁,好歹还给三天准备的时间缓冲!
贺盛恴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惊疑和顾虑,嘴角甚至掠过一丝近乎冷酷的决断:“嫌突然?嫌仓促?那好,你现在就转身,回黄石去!当你的建委副主任!”
“不!不!去宝钢!我去宝钢!”考绿君子几乎是本能地嘶喊出来,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按在桌沿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政委的反话像鞭子抽醒了他,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命令!唯一的生路!
“好!”贺盛恴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听着!你什么都不用带!行李家什,你爱人随队进沪时带去!一百多号人的思想,你在船上给我做通!去上海,就是打仗!没时间给你磨蹭!困难会有,问题会有,组织相信你能解决!能克服!你母亲那边,我亲自安排留守处!你家里,你爱人的单位,我去协调!黄石锻压厂的工程主体你已完工,尾巴自有安排!你只需负责把人一个不少地带到宝钢前线!”
考绿君子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瞬间恢复了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老领导,心中那沉重的疑云和压抑感被这雷霆万钧般的安排骤然劈开!哪里还有半分“胳膊肘往外拐”的假象?这分明是以最决绝、最高效的方式,将他从黄石“猎网”和攀枝花“铁钳”的夹缝中,硬生生撕扯出来!这是一盘为了国家重点项目、也为了成全他个人抱负的险棋!
“是!保证完成任务!”考绿君子挺直胸膛,一个标准的敬礼,胸腔里翻涌着澎湃的热血和一种绝处逢生的激荡。
翌日,骄阳似火。武汉港码头人声鼎沸,汽笛长鸣。考绿君子站在即将启航的客轮船头,目光扫过甲板上熙熙攘攘、神情各异的二队工友们,其中不少人脸上还写着仓促出发带来的茫然和不满。长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翻滚着浑浊的波涛,浩浩荡荡向东奔流。
“启航——!”嘹亮的号令响起。
巨大的客轮缓缓离岸,犁开滚滚江水。考绿君子最后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江城轮廓,那里有他的老母亲,有他奋战过的工地,更有那些虎视眈眈的“猎网”与“铁钳”。
他深吸一口气,灼热的江风灌满胸腔,带着水腥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前路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是远东那座寄托着中国钢铁工业未来的冰冷上海滩——宝钢。
一场关乎前途命运的新战役,在这奔流的钢铁洪流裹挟中,轰然拉开序幕。
他的身影,如同船头刺破浪涛的锚尖,坚定地指向东方那未知的风暴核心。
未完待续,后事如何,下章请看《【06】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