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请柬?”
徐凤年手里的毛笔,差点掉在地上。
他看着自家三弟那张,挂着森然笑意的脸,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是,我说三弟,你认真的?”
徐凤年的声音,都有点发飘,“你管那玩意儿,叫请柬?鸿胪寺卿李德宝的催命符,刚送出去。现在,你要给满朝文武,挨个都发一张?”
“你这是生怕他们,今晚能睡个好觉是吧?”
徐无道没有理会他的吐槽,径直走到桌案前,铺开了一张崭新的宣纸。
“大哥,磨墨。”
他的声音,平淡,却不容置喙。
徐凤年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认命地,拿起墨锭,开始在砚台里,一圈一圈地研磨起来。
他算是看透了。
跟这个三弟讲道理,纯属自讨苦吃。
他那脑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思维逻辑。
与其反对,不如看看,他到底,又要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
“写什么?”徐凤年有气无力地问道。
徐无道拿起笔,饱蘸浓墨,目光,却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刘承恩、钱步离和李德宝三人身上。
这三人,一个内廷总管,一个国之钱袋,一个外事门面。
此刻,却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连头都不敢抬。
“就写……”
徐无道的声音,在寂静的茶楼里,缓缓响起。
“奉北凉王徐骁之命,其三子徐无道,将于明日午时,在春秋楼设宴。”
“诚邀,太安城三品以上,所有在京官员,前来赴宴喝茶。”
“共赏,一场,审判大戏。”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笔锋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浓重的黑点。
审判大戏?
徐凤年手一抖,一滴墨,溅在了纸上。
他顾不得擦,只是骇然地,看着徐无道。
疯了!
彻底疯了!
这是要,一个人,审判整个离阳朝堂?!
就连一旁的李淳罡,在听到这句话时,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他的眼角,在剧烈地跳动。
他活了一个甲子,听过最狂的话,是王仙芝说自己天下第二。
可跟眼前这个年轻人比起来,王仙芝那句话,简直,谦虚得像个三好学生!
跪在地上的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尤其是钱步离和李德宝,他们刚刚,才从那无尽的恐惧中,爬出来。
现在,徐无道,竟要他们,去亲手点燃,一个足以,将整个太安城,都炸上天的火药桶!
“主人……这……这万万不可啊!”
李德宝第一个,哭喊了出来,“您这是,要与整个离阳朝廷,为敌啊!陛下他……他会发疯的!”
“哦?”
徐无道放下笔,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刚才,不就已经,疯过一次了吗?”
一句话,让李德宝的哭嚎,戛然而止。
是啊。
连护国大阵,都用了。
连灭世神雷,都劈下来了。
结果呢?
结果,那道雷,现在,正像一颗漂亮的玻璃珠子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皇帝陛下,还能怎么疯?
他最后的底牌,已经没了。
“拿着。”
徐无道将那份,写着满朝文武黑料的卷宗,扔到了三人面前。
“照着上面的名单,一份一份地写。”
“记住,每一个名字,都不能漏。”
“写完之后,你们三个,亲自,去送。”
此话一出,钱步离和李德宝,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让他们,亲自去送?
这不等于,是让他们,当着所有同僚的面,公开承认,自己已经,叛变投敌了吗?!
这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怎么?”
徐无道看着他们,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不愿意?”
他的声音,很轻。
但落在钱步离和李德宝的耳中,却不亚于,九幽之下的魔音。
两人身体,猛地一颤,想起了,那融化金山的灼热,想起了,那凭空入腹的古剑。
“愿意!愿意!奴才愿意!”
“为主人分忧,是奴才的荣幸!”
两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疯狂磕头,生怕,自己回答得慢了半拍。
只有刘承恩,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狂热而又虔诚的姿态。
他第一个,爬上前,拿起一张空白的请柬,和一份卷宗,开始,一丝不苟地,抄写起来。
看着自己的两个“同僚”,那副卑微的模样,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屑。
一群,有眼无珠的凡夫俗子!
能为神明,亲自,去凡间,散播神谕,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们,居然,还敢不情不愿?
……
与此同时。
太安城,皇宫,紫宸殿。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身穿龙袍的离阳皇帝赵惇,瘫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就在刚才。
当那道,由国运所化的灭世神雷,被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地,握在掌心,捏成玩物的时候。
远在皇宫深处的赵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那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龙案。
国运反噬!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离阳赵氏,传承数百年的最后底牌,最大的依仗,在那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笑话。
“陛下!保重龙体啊!”
身边,几个贴身的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围了上来。
赵惇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殿外,那重新,变得清朗的夜空。
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妖魔……那是妖魔……”
“人……怎么可能,徒手,接下天雷……”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那种,将自己的一切,都掌控在手中,最终,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快要将他逼疯。
“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监视城中动向的禁军统领,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殿。
他甚至,都忘了行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得,尖利刺耳。
“陛下!不好了!”
“户部尚书钱步离,鸿胪寺卿李德宝,都……都进了春秋楼!”
“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
赵惇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那统领的衣襟,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那统领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结结巴巴地说道:“然后……他们,都跪下了……”
“跪下了?”
赵惇愣住了。
“是……是的……他们,都跪在了那个北凉三公子的面前,称……称他为,主人……”
“轰!”
赵惇的脑子里,像是,有千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松开手,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重重地,撞在了龙椅上。
他的户部尚书。
他的鸿胪寺卿。
他最信任的司礼监掌印刘承恩。
他朝堂上,三个举足轻重的臣子,竟然,在同一天,对着他的敌人,跪下,称臣!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他这位九五之尊的脸,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来回践踏!
“混账!逆贼!”
“朕要诛他们九族!!”
赵惇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他抓起龙案上的玉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那方,象征着皇权的玉玺,在坚硬的金砖上,摔得,四分五裂。
然而。
他的咆哮,除了让殿内的太监和侍卫,更加恐惧之外,毫无用处。
“报——!”
又一道,更加惊惶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还是刚才那个禁军统领。
他这一次,是,真的,爬着进来的。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陛……陛下……”
“钱尚书,李大人,还有……还有刘总管……”
“他们……他们,从春秋楼出来了……”
“他们,拿着一沓请柬,正在……正在,挨家挨户地,给京城的官员们,送……送……”
“送什么?!”赵惇嘶吼道。
那统领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送请柬!邀请所有官员,明日午时,去春秋楼……观……观审!”
“噗——!”
赵惇只觉得,喉头一甜。
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这一次,他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直挺挺地,从龙椅上,向后倒去。
“陛下!!”
整个紫宸殿,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
当晚。
注定,是太安城,一个,不眠之夜。
一辆,又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从春秋楼,驶出,奔向,城中的四面八方。
吏部尚书府。
当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孙尚书,打开府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钱步离那张,血肉模糊,却又带着,病态笑容的脸时。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钱……钱兄?你……”
钱步离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张,带着墨香的请柬,递到了他的手里。
“孙大人,我家主人,明日,请你喝茶。”
“看戏。”
说完,他转身,登上马车,疯疯癫癫地,大笑着,绝尘而去。
孙尚书颤抖着手,打开请柬。
当他看到“审判大戏”四个字时,这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臣,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厥。
同样的一幕,在兵部侍郎府,御史大夫府,太常寺卿府……
在太安城,每一个,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门前,轮番上演。
刘承恩,钱步离,李德宝。
这三个,昨天,还和他们,在朝堂上,谈笑风生的同僚。
此刻,却化身成了,来自地狱的,催命使者。
他们,送来的,不是请柬。
而是一道,谁也,无法拒绝的,死亡通知。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太安城的权贵圈里,疯狂蔓延。
去,还是不去?
去,是背叛陛下,是自投罗网!
不去?
颜谷的疯,钱步离的惨,李德宝的贱,还有那道,被人生生捏碎的灭世神雷……
无人敢赌。
这一夜,太安城,灯火通明。
无数高官府邸之中,都传出了,或惊恐,或绝望的,哀嚎与哭喊。
今夜,太安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