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更好的茶点”,像是一块冰,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茶楼里,死寂的空气瞬间炸裂。
徐凤年一个激灵,看着自己三弟脸上那抹冰冷的笑容,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见过徐无道淡漠,见过他讥讽,甚至见过他那种神明般的漠然。
可他从未见过这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冻结的森然。
“茶点?什么茶点?”徐凤年声音干涩地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徐无道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在微凉的茶杯边缘,轻轻摩挲。
脑海中,那道冰冷的系统警告,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失败惩罚:随机抹除一名,宿主当前认定的,身边之人。】
身边之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三人。
是那个咋咋呼呼,又怂又贱,却会在危险时下意识挡在他身前的便宜大哥?
是那个自负了一辈子,如今揣着手看戏,却也默认了同行关系的老剑神?
还是那个被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从此便视他为天,憨厚忠诚得像块石头的马夫?
系统,在用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丝“人性”,来要挟他。
这是第一次。
一股无声的怒火,从徐无道的心底,缓缓升起。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
哪怕对方,是赐予他这一切的系统。
“没什么。”
徐无-道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的寒意,却愈发深邃。
“只是觉得,光请人喝茶,诚意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茶楼中央,环视着这空荡荡的楼阁。
“我需要一份名单。”
徐凤年愣了一下:“什么名单?暗杀名单吗?”
“在太安城,所有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名单。”徐无道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我需要他们的名字,官职,府邸住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还有,他们这辈子,最见不得光的一件事。”
李淳罡闻言,眼皮一跳。
“这东西,是离阳赵氏的命根子。只有两个人能看到完整的。”
老剑神缓缓开口,神色凝重。
“一个是掌管天下谍报的宦官头子,韩貂寺。”
“另一个……”
“是我的那条狗。”徐无道替他说了下去。
他闭上眼,心念,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跨越了半座太安城,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刚刚回到司礼监的身影。
……
皇宫,司礼监。
刘承恩正跪在自己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公房中央。
他面前,没有神龛,没有牌位。
他跪的,是北方。
是春秋楼的方向。
他脸上的表情,虔诚而满足,仿佛正在领受神谕。
忽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个威严、冰冷,不容抗拒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名单。】
只有两个字。
刘承恩却瞬间明白了主人的意图。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里,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主人,在考验他的忠诚!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到一排上锁的紫檀木柜前。
这些柜子里,存放着整个离阳王朝,所有重臣的黑料。
是皇帝用来,拿捏人心的缰绳。
也是他刘承恩,权倾朝野的根基。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最快的速度找出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刻着“天枢”二字的柜子。
从里面,抱出了一摞厚厚的,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卷宗。
然后,他看都没看一眼,抱着卷宗,就疯了似的,朝司礼监外冲去。
“主人……奴才……奴才这就给您送去!”
……
春秋楼。
徐无道睁开了眼睛。
“他会送来的。”
徐凤年看着他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头大。
“送来了又怎样?你真打算挨家挨户去威胁?你知不知道这会捅出多大的篓子?这跟直接跟整个离阳官场宣战有什么区别?”
“大哥。”
徐无道转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从我捏碎那道圣旨开始,我们,就已经在跟整个离阳为敌了。”
“现在,我只是想让这场战争,变得更有趣一点。”
“有趣?命都快没了,你还觉得有趣?!”徐凤年快抓狂了。
“放心。”徐无道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茶点,是给客人准备的。不是给敌人。”
“有些人,你不把他打疼了,打怕了,他就永远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徐凤年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淳罡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剑神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问了。
因为他知道,再问下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这头来自北凉的猛虎,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现在,他要开始,挑选第一个猎物了。
徐无道不再理会抓耳挠腮的徐凤年。
他走到李淳罡面前,饶有兴致地问道:“老李,你在这太安城待得久,见识广。”
“你告诉我,这满朝文武里,谁的骨头最硬?谁是离阳赵氏,最忠心的一条老狗?”
李淳罡闻言,眉头紧锁。
他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太傅,颜谷。”
“三朝元老,帝王之师。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被誉为离阳文坛的泰山北斗,士子们的精神领袖。”
李淳罡的语气,带着几分敬重。
“此人一生,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就算是人屠徐骁当年功高盖主,他也敢当朝怒斥其为国贼。”
“想让他低头,比登天还难。他宁可带着全家老小,一头撞死在皇宫门口,也绝不会向任何人屈服。”
“好。”
徐无道听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是他了。”
“什么就是他了?”徐凤年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徐无道没有解释。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像个影子般站在角落的剑九黄。
“老黄。”
“在,三公子。”剑九黄立刻应声。
“你那匣子里的六柄剑,可还锋利?”
剑九黄一愣,随即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回公子,削铁如泥。”
“好。”
徐无道嘴角,勾起一抹,让徐凤年毛骨悚然的弧度。
“那便,借我一用。”
话音未落。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
那柄,被剑九黄命名为“春秋”的古剑,竟自行从剑匣中飞出!
它化作一道流光,悬停在了徐无道的面前,剑身轻颤,仿佛在表达着某种,臣服与激动。
徐凤年和李淳罡,都看呆了。
飞剑?!
不,这不是简单的御剑术!
这是剑,在主动认主!
徐无道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柄“春秋”的剑身。
他甚至没有看那柄剑一眼。
他的目光,穿过茶楼的窗户,望向了城南的方向。
那里,是太傅颜谷的府邸。
“大哥,你看好了。”
徐无道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
“这第一份‘茶点’,我请那位太傅大人……”
他夹着剑身的手指,轻轻一弹。
“吃剑。”
“嗡——!”
那柄古剑,发出一声震彻神魂的嗡鸣。
下一刻。
它消失了。
凭空消失在了茶楼里。
没有划破空气,没有留下残影。
就那么,突兀地,不见了。
徐凤年张大了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剑……剑呢?”
李淳罡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徐无道,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你……你……”
老剑神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把剑,送去了哪里?!”
徐无道转过头,看着他,淡淡一笑。
“当然是,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送到那位太傅大人的……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