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二十九章:薪火余烬,前路焚城
冰冷,无边的冰冷。
意识沉浮在粘稠的黑暗里,如同沉入万载冰原的最深处。每一次试图挣扎,都牵扯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识海破碎,指环沉寂,唯有丹田深处那一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薪火余烬,散发着最后一丝暖意,维系着廖峰在彻底湮灭的边缘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永恒。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暖流,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艰难地渗入他冰封的意识深处。
**外部能量注入:温和!蕴含草木生机精粹!目标:修复识海创伤!**
**分析:能量结构精纯度:高!引导方式:精湛!**
暖流所过之处,那些因《拾遗录》污秽与灰袍人精神冲击对冲湮灭、又被薪火强行点燃而留下的、如同蛛网般遍布识海的裂痕,竟被极其精妙地梳理、弥合。虽然依旧脆弱不堪,但那种灵魂随时会崩散的剧痛,总算缓缓褪去。
廖峰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并非荒野冰冷的砂石,而是一块微微泛着温润青光的平整石板。石板上方,是天然形成的、带着水痕纹路的岩洞穹顶,几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石笋倒垂下来,驱散了洞内的昏暗。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与鬼哭荒原的污浊死寂截然不同。
他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干草的简陋石床上,身上覆盖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的灰色麻布长袍,替换了他那身沾满污秽和血痂的破烂衣衫。伤口被仔细清理过,敷着一种散发着清凉草木气息的墨绿色药膏,丝丝缕缕的温和药力正渗入体内,滋养着破碎的经脉和枯竭的气血。
“醒了?”一个温和、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平灵魂褶皱力量的声音,在洞口方向响起。
廖峰猛地转头,牵动伤势,痛得闷哼一声。只见洞口处,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盘坐在一块蒲团上。他身前摆着一个古朴的黄泥小炉,炉火微红,上面架着一个缺了角的粗陶药罐,正“咕嘟咕嘟”地熬煮着什么,散发出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老者手持一柄半旧的蒲扇,轻轻扇着炉火,动作舒缓,神态宁静,与这荒野岩洞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老者目光温和地看过来,那眼神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指本源。廖峰只觉自己在那目光下,如同赤身裸体,从肉身伤势到识海破碎,再到丹田深处那被污秽包裹的混沌金丹和微弱薪火,甚至怀中《拾遗录》与星纹煤块的气息…都无所遁形!
这老者…修为深不可测!远非灰袍人之流可比!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廖峰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声音嘶哑干涩。
“躺着吧,莫动。”老者蒲扇轻摇,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将廖峰轻轻按回草铺,“伤势未愈,强行牵动,易损根基。”
他的目光在廖峰丹田处停留片刻,清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即又恢复平静。“以污秽为薪,燃寂灭之火…好大的气魄,好险的棋局。若非那点‘薪火’引燃了控尸者自身的业障,反噬其身,你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老者一语道破关键!廖峰心中剧震,愈发肯定对方修为通玄。
“前辈…我那位同伴…”廖峰急切地看向洞内另一侧。只见李二狗巨大的身躯蜷缩在另一张更大的草铺上,气息虽然依旧微弱枯槁,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他肩头那青灰色的伤口被同样的墨绿药膏覆盖,隐隐可见一丝丝顽固的灰黑色剑气被药力缓慢地逼出、消融。
“那大个子体魄根基之雄浑,远超你等修为境界,倒是个异数。”老者微微颔首,“煞骨本源枯竭,又被筑基后期剑意所伤,本是必死之局。不过…”他目光转向自己熬煮的药罐,“他体内残留的‘百秽归真汤’药力,与老道的‘青木回春膏’药性相冲相激,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暂时吊住了他的本源不散。能否挺过来,还需看他自身造化与意志。”
廖峰沉默,心中沉重。二狗是为救他而重伤。
“至于你…”老者放下蒲扇,目光再次落到廖峰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识海重创,金丹濒碎,指环沉寂…伤势之重,尤甚于他。更麻烦的是…”他指尖隔空轻点廖峰胸口,“这本《拾遗录》的污秽烙印,与你强行引燃污秽点燃的‘薪火’余烬纠缠,如同附骨之疽,时刻侵蚀你的道基,阻塞你的恢复。还有这块‘星痕煤’…”
老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星辰寂灭之‘烬’,凡尘污秽之‘浊’…你将其贴身携带,无异于怀抱寒冰毒刃。若非你体内那点混沌真元与‘薪火’余烬尚有几分特异,早已被其冻僵神魂、污浊灵根。”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药罐“咕嘟咕嘟”的轻响。
“敢问前辈…可有解法?”廖峰声音艰涩。老者的诊断,句句切中要害,甚至比他自己感知的更清晰、更绝望。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轻轻搅动着陶罐里的药汤。洞内弥漫的草木清香愈发浓郁。
“解法?”老者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苍茫,“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世间从无必死之局,亦无万全之法。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拾遗之道,污秽炼真…这条路本就荆棘密布,九死一生。”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廖峰:“老道能救你一时,驱散荒野徘徊的孤魂野鬼,压制你识海崩裂之危,却无法替你修补金丹,无法净化《拾遗录》的烙印,更无法替你引动那星辰遗骸中的真性。”
“你的生机,你的道途,不在老道这药罐里,也不在这方寸岩洞之中。”老者蒲扇指向洞外,声音陡然变得悠远,“在那三千里外的熔岩地肺之中,在那万载不化的冰川之心,在那九天坠落的星辰残骸之内!在你自己…能否于污秽绝地之中,掘出那一线不灭的真性薪火!”
熔火裂谷!万载冰原!星纹遗骸!老瘸头的三样奇珍!也是拾遗之道的实践场!
廖峰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绝望并未消散,但一股更深的执念被彻底点燃!他挣扎着坐起身,不顾身体的剧痛,对着洞口的老者深深一拜:“晚辈廖峰,恳请前辈指点迷津!”
老者看着廖峰眼中那不屈的火焰,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笑意。他放下木棍,从道袍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廖峰身前的石板上。
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暗红、形如火焰、触手温润的玉符。玉符表面并无繁复纹路,只有一道极其简洁、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灼热与狂暴气息的天然火纹。
“此物,名‘焚城符’。”老者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凝重,“非攻伐之器,乃示警之物。”
“焚城?”廖峰心中一动,想起《拾遗录》中关于地脉火髓的记载——“地肺熔火,非纯阳之精,乃地脉淤堵之戾气所化…其表狂暴焚灭…”
“不错。”老者颔首,目光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极远之处,“熔火裂谷,非善地。其深处地火,乃地脉淤塞、戾气郁结所生,如同人体痈疽脓疮。每隔百年,戾气积郁至巅峰,便有焚城之祸爆发。地火冲霄,熔岩焚城,万物成灰。算算时日…距下次焚城之祸,不足三月矣。”
不足三月!与老瘸头给出的三个月期限,几乎重合!
“此符,乃老道早年于裂谷深处,借一次焚城余波炼制而成。”老者指着玉符上那道天然火纹,“它对地火戾气的积聚变化,感应最为敏锐。戾气越盛,此符温度越高,颜色越深。待其赤红如血,触之灼手…便是焚城之祸爆发在即!届时,裂谷千里之内,皆为死域!元婴之下,十死无生!”
廖峰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只有三个月时间!而熔火裂谷,将在三个月内迎来毁灭性的焚城之祸!这简直是绝杀之局!
“前辈…”廖峰握着那枚温润中已透着一丝隐晦灼热的焚城符,声音干涩,“可有避开焚城之祸、安全取得‘地脉火髓’之法?”
“避开?”老者微微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悲悯,“焚城之祸,乃天地戾气宣泄之必然,避无可避。至于‘地脉火髓’…其真髓‘沉火之泪’,唯有在焚城爆发前夕,地火戾气积郁至顶点、污秽与毁灭冲突最烈的那湮灭节点,方有一线可能凝聚成形!那是污秽绝地中孕育的最后一点真性结晶!”
“你要取火髓,就必在焚城之祸爆发前夕,深入熔岩地肺,直面天地戾气宣泄之威!于毁灭洪流之中,捕捉那湮灭节点的一瞬光华!”老者的声音斩钉截铁,“此乃真正的向死而生!于绝灭之中,求一线生机!亦是‘拾遗’之道的真谛!”
洞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焚城符在廖峰掌心,散发着越来越清晰的、仿佛心跳般的温热脉动,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沉默。李二狗巨大的身躯在草铺上动了动,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赤红的虎目虽然黯淡,却恢复了神智。他茫然地看了看陌生的岩洞,又看到廖峰和洞口的老者,巨大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困惑。
老者目光转向李二狗,抬手隔空一拂。一股柔和的青色气流裹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暗金、散发着浓郁气血腥香和霸道煞气的丹药,飘到李二狗面前。
“此丹,名‘虎煞锻骨丹’。”老者声音平和,“取金丹期虎妖精血骨髓,辅以数种霸烈灵药,以地火熬炼而成。药性暴烈无比,寻常体修服之,非死即残。”
他看着李二狗那双赤红的虎目:“但你身负玄金煞骨,根基虽损,戾气未消。此丹霸道药力,或可引动你体内沉寂的煞骨本源,如同烈火煅烧精铁,于毁灭中重铸根基!是破而后立,脱胎换骨;还是根基尽毁,化为脓血…同样,看你自己造化。”
李二狗看着眼前那枚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暗金丹药,又看了看廖峰手中的焚城符,最后目光落在廖峰苍白却坚毅的脸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丹药,赤红的虎目爆发出凶狠决绝的光芒!
“吼!干了!”一声低沉的咆哮,李二狗毫不犹豫地将那枚霸烈无比的“虎煞锻骨丹”塞入口中,狠狠咽下!
轰!
丹药入腹的瞬间,一股狂暴炽烈的能量如同火山爆发般在李二狗体内炸开!他庞大的身躯猛地绷紧,皮肤瞬间变得赤红如血,体表那黯淡的玄金角质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狂暴的煞气,如同喷泉般从裂痕中激射而出!巨大的痛苦让他浑身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熔炉!
“二狗!”廖峰惊呼。
“莫要分心!”洞口的老者声音陡然严厉,蒲扇对着李二狗的方向遥遥一按!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瞬间笼罩住李二狗,并非压制那狂暴的药力,而是如同一张坚韧的巨网,兜住了他即将崩溃的躯体,确保他不会在剧痛中自残或爆体而亡!真正的淬炼与重生,只能靠他自己!
廖峰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枚越来越烫的焚城符,感受着其中如同心跳般越来越急促的灼热脉动,又看着在草铺上痛苦翻滚、发出非人嘶吼、进行着生死蜕变般的李二狗。
前路,焚城之祸,死中求生。
身边,兄弟搏命,破釜沉舟。
他缓缓闭上眼,心神沉入丹田深处那点微弱的薪火余烬。指环核心依旧沉寂如死,裂痕狰狞。但这一次,他不再感到绝望。污秽包裹的混沌金丹深处,一点源于薪火焚烧后留下的、更加纯粹的灰芒,在裂痕的罅隙中,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亮了起来。
荒野的风,卷过岩洞口,带来远方的燥热与硫磺的气息。熔火裂谷的呼唤,伴随着焚城的丧钟,已然在无声中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