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缓缓走近,步步生威,宽大的宫裙曳地而过,衣袂间隐隐飘出淡雅清香,却丝毫不减那扑面而来的凌厉气势。
她走到安希面前停下,凤眸微眯,声音仍旧温和,却比方才更添冷意:“本宫虽久居后宫,但皇女在殿前行凶的事,还是头一回见。安希,你可知,你这一掌若是真落下去,伤的不仅是九公主的颜面,更是皇家的脸面?”
安希咬着牙,低声辩解:“儿臣……儿臣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
婉妃冷笑一声,眼神如利刃般从她脸上掠过:“一时情急?那宫规要你们学来作甚?天家皇女,一举一动皆是仪度规矩,是给天下臣民做样的,你这一掌若是打下去,今日不过是宫中之事,明日便传遍外朝,旁人该如何议论圣上家教?又该如何看我天家女儿的体统?”
她这番话既指责安希无礼,又隐隐牵出皇家的体面与尊严,让安希再无辩驳之力。
若是德妃在此,面对婉妃的咄咄逼人,或许还能应付一二。
但如今德妃身在内殿,只余安希一人,完全招架不住。
不一会,已经被婉妃说的额头冒汗,双腿微颤,只能低头应声:“是……是儿臣失言失行,请娘娘责罚。”
“责罚?”婉妃凤眸微挑,冷冷一笑,“你以为,本宫是为了责罚你而来?”
安希一愣,抬眸望向婉妃。
婉妃却已转身,看向一直沉静站在原地的程依。她的眉眼柔和了几分,眼中却仍带着压不住的沉色:“依依,你可曾受惊?”
程依心中冷笑,她可不认为婉妃当真关心自己,无怪乎是看顾明凰快要出来了,提前给自己刷些好感。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正好证明了婉妃已经有了决策,倒是让她也松了一口气。
面上不动声色,程依微微屈膝,声音清润而温软,带着一份与年纪不符的稳重:“多谢婉妃娘娘关心,依依无碍。”
婉妃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与欣慰。她缓缓点头,语气温柔而坚定:“好孩子,记住,有本宫在,旁人休想欺你半分。”
话音刚落,婉妃已俯身轻握住程依的手。她的掌心温热有力,与那小小的、还有些微凉的手指紧紧相扣。她一手牵着程依,神情自然地转身,步态从容地朝内殿走去。
这一举动,虽无明言,却分明宣示着一种立场。
在场众人皆惊——
内殿,乃今日诸妃议事所在,岂是随意能入之地?
即便是哪些妃嫔,也需足够的位份才可踏足。
而今婉妃不仅亲自现身,更是亲手将这幼小的九公主迎入殿中。
此举分量何其之重?
身后的安希望着二人并肩远去的背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她的眼神一瞬间复杂至极,既有愤怒,又有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困惑。
她咬紧牙关,指节微白,脑中却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凭什么?
她不过是个失了宠的幼女,连母妃都被贬谪尚未审明,平日里也不见婉妃走动亲近。
她没有权势、没有倚仗、没有后台。
可她偏偏能让婉妃不顾身份,亲自现身庇护——甚至甘愿在众目睽睽下,扶她入殿!
她安希是四公主,是嫡出,是德妃所出,背后有外家、有势力、有地位,可即便如此,婉妃从未如此对她!
——顾明凰不在了,你算什么?!
可就是这个“算不得什么”的程依,如今却被众星捧月般请入内殿,成为众人眼中不容轻视的存在。
安希心头火烧火燎,脸上却强自克制着怒意,站在原地,手指微颤,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而此时,程依那小小的身影,早已被婉妃带入殿门深处。
重重宫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头所有的议论与窥探,也遮住了某些目光中暗涌的嫉恨与不甘。
殿内,香炉缭绕,檀香悠远,金丝描龙的纱幔轻垂,将日光过滤得柔和温润。程依踏入其间,只觉仿佛从纷争尘嚣中脱离,步入了一片宁静深宫。
她脚步轻巧,姿态端正,紧随婉妃而入。
殿内早已有数位妃嫔端坐案前,或执盏品茶,或轻言慢语,俱是一副从容自持的模样。
见婉妃带着九公主进来,几位妃嫔皆转过头来。
她们的神情各异——
有的眸色微动,似在暗自打量;
有的轻轻挑眉,眸中浮起一丝兴趣;
也有的眼神波澜不惊,只抬手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神情淡然。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左首的端妃。
她原本出身皇后一脉,与婉妃素来交情寡淡,按理说今日这般私下雅聚,本不该出现在此。但她却也端坐于案前,仪态从容、姿态稳重,显然并非偶然。
众人心中微动——想必是她在接到请柬后,已先一步禀明皇后,才得以应邀前来。
只是端妃面上虽带笑意,眼中却藏不住几分冷意。
上次她与程依相遇,生生被她讹去了一件皇后赏赐的红宝缠丝金簪,虽说是自己轻敌失言在先,可如今再见此女,心中终究难平。
她虽仍面带笑意,唇角含着礼数周到的弧度,话语中却早已暗藏锋芒:
“九公主气色不错,看来你家母妃不在的日子,也未曾受苦,倒叫人放心。”
话中既带讽意,又暗指程依离了顾明凰竟还能如此悠然,仿佛是在提醒众人:她既无倚仗,又何来这份从容?
程依闻言,神情未有半点波澜,只是轻轻屈膝行礼,姿态从容温婉,眉眼间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和,不卑不亢,恰如她年纪本不应有的沉静。
她声音清润,唇角漾着温软的笑意,那份笑意既不显亲昵,又不失礼数,语气清雅婉转,轻柔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仿佛是用最柔软的羽毛,轻描淡写地拂过人的脸,却又能叫人蓦地心惊:
“多谢端妃娘娘关心。依依年幼,虽无母妃在旁护持,但幸得父皇垂怜,日日相伴,晨昏教诲,倍加照拂,未曾叫依依有半点孤寒之感。”
语毕,她顿了顿,仿佛是忆起了什么似的,神色略微一变,那笑意中添了一分若有若无的天真与恭敬,又似不经意地说道:
“哦对了……前些日子,我还跟父皇提起端妃娘娘您呢,说娘娘知母妃不在身边,特地送了我一件红宝缠丝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