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顺着青砖缝漫到沈清歌裙角时，她正用银簪挑开药柜暗格。
三日前封存的龙脑香少了两钱，晒干的孔雀胆粉末却多出泛着朱砂红的结块——太医院这些雕虫小技，倒比御花园的孔雀还会开屏。
\"沈医官来得正好。\"王院使捧着药杵挡住去路，山羊须沾着可疑的赭石粉，\"贵妃娘娘头风发作，指明要您亲手煎煮七返青丹。\"
廊下传来窸窣低笑。
谁都知道七返青丹需用天山雪莲作引，可三日前送往慈宁宫的贡品名录里，最后一株雪莲刚记在太后药膳单上。
沈清歌拢着鹅黄锦帕轻咳，帕角\"不慎\"扫过药柜铜锁。
当啷一声，三十六个暗格应声弹开，七种混着孔雀胆的毒粉簌簌落在王院使皂靴上。
\"院使大人可知，孔雀胆遇赭石会凝成鸠羽毒？\"她指尖银光闪过，王院使袖中暗藏的赭石粉袋已被银丝勾破，青紫毒雾腾起的瞬间，十指翻飞将七枚银针钉入承山穴，\"劳驾诸位腾间净室，我要用金针渡穴替王大人祛毒。\"
当第七根金针没入百会穴时，门外传来小宫女带着哭腔的禀报：\"沈医官救命！
六皇子突发惊厥，太医正说怕是......怕是中了邪！\"
沈清歌拔针的手微微一顿。
萧煜此刻应当潜进了司礼监的秘档库，而六皇子生母林昭仪，正是三日前领过太后胭脂的嫔妃之一。
* * *
萧煜贴着冰凉的汉白玉柱，看铜鹤灯台在墙上投出扭曲暗影。
方才扮作洒扫太监混进司礼监，却在转角撞见张公公捧着鎏金痰盂——那老阉货鼻尖微动时他就知道要糟，易容能改容貌却遮不住常年浸染龙涎香的衣襟。
\"小顺子今日洒的什么香？\"枯爪般的手突然扣住他腕间，张公公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贴到他喉结上，\"杂家记得......你上个月才切的身。\"
玄铁扇骨在袖中嗡鸣，萧煜故意让嗓音掺进三分惶恐：\"回张爷爷的话，是掌印大人赏的鹅梨帐中香......\"话音未落突然踉跄，藏在指甲盖里的离魂散随着挥帕动作飘散，这是他改良过的配方，遇着痰盂里的沉水香就会凝成无色涎液。
果然张公公突然掩鼻后退：\"晦气东西！
还不滚去擦净西配殿的铜壶滴漏！\"
暗门在寅时三刻的钟声里悄然滑开。
萧煜抹去额角易容膏渗出的薄汗，借着漏进天窗的月光，看见满地碎纸中半片靛蓝信笺——\"丙辰年霜降，天机门献黄金甲三十副于......\"
破空声来得比想象中快。
第一枚透骨钉擦着他耳际钉入砖缝时，萧煜突然旋身踢翻铜壶滴漏。
水银混着机簧零件暴雨般倾泻，刺客们跃起的黑影顿时被毒雾腐蚀出焦痕。
\"好俊的身手！\"缩在梁上的小太监忘形低呼，被萧煜甩出的扇骨削落半片衣角。
玄铁令在缠斗中滑入水银池，刺客首领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啸，众人竟抛下同伴尸身仓皇撤退。
萧煜抚着扇骨上新添的裂痕蹙眉。
这些死士分明能取他性命，却在看见小太监腰间晃动的双鱼佩时收了杀招——那玉佩的络子打法，和沈清歌束药囊的绳结一模一样。
沈清歌将六皇子襁褓浸入药汤时，嗅到孩子后颈传来极淡的曼陀罗香。
这味道她在慈宁宫偏殿闻到过，彼时苏婉正为太后揉着太阳穴，染着蔻丹的指甲拂过鎏金熏炉。
\"取三钱曼陀罗籽研磨。\"她突然高声吩咐，满意地看到帘外某道影子踉跄了一下。
当药杵第三次撞上玉臼发出脆响时，窗外梧桐树上飘落半片绣着符咒的布条。
那是萧煜今晨割破的袖口纹样。
沈清歌将哭累的皇子交还乳母，袖中瓷瓶不慎滑落。
滚到门边的孔雀胆解药沾了层朱砂粉，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和玄铁令边缘的碎末如出一辙。
更漏指向戌时三刻，宫门落钥的铜锣声隐约传来。
她忽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萧煜指尖的凉意。
昨夜废井幻象中闪现的苗疆图腾，与六皇子襁褓暗纹渐渐重叠成恐怖的猜想。
药柜最底层的暗格里，装着用太后胭脂炼制的离魂散。
沈清歌将瓷瓶挨个塞进束腰，冰凉的玉瓶贴上肌肤时，想起萧煜说\"二十年前我娘用这个咒术保我性命\"时的神情。
铜镜映出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发间银簪突然发出细微蜂鸣——这是她与萧煜约定的警示，说明玄铁令上的毒开始侵蚀血脉。
（接上文）
青石板上的月影碎成冰渣时，沈清歌的绣鞋已沾满御药房后墙的苔藓。
腰封里塞着的七宝琉璃瓶叮咚作响，那是用曼陀罗籽与孔雀胆解药调制的离魂散——三日前她特意将药性改作遇朱砂则化雾。
\"沈医官留步！\"宫门守卫横戟拦住去路，铁甲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太后懿旨，太医署人等不得......\"
话音戛然而止。
沈清歌\"惊慌\"后退时碰倒了墙角香炉，赭色粉尘随风扑向守卫面门。
藏在袖中的琉璃瓶悄悄滚落，解药与朱砂相撞的瞬间腾起青雾，八个金吾卫像被抽了骨头的糖人般瘫软在地。
她提着宫灯掠过三重朱门，灯罩上绘着的百草纹突然开始褪色——这是萧煜用苗疆蛊粉特制的警示灯。
当灯影在司礼监西配殿的铜壶滴漏前碎成光斑时，地砖缝隙渗出的水银已蜿蜒成毒蛇形状。
密室里蒸腾着铁锈味的血雾。
萧煜的玄铁扇卡在第三个刺客的锁骨间，身后水银池咕嘟冒着毒泡。
方才故意露出的破绽让右肩添了道血口，但总算骗得敌人踏入他布下的七杀阵。
\"阁主好算计。\"刺客首领的弯刀擦着他喉结划过，突然浑身僵直——三根银针穿透雕花窗棂，精准钉入他后颈天柱穴。
月光如银绸泄入密室，沈清歌鹅黄裙裾扫过满地碎瓷，腕间银丝缠住即将坠入毒池的信笺残片。
\"丙辰年霜降，天机门献黄金甲三十副于......\"萧煜抹去嘴角血渍，指尖抚过靛蓝信笺边缘的苗疆图腾，\"这墨迹用尸油淬过，遇血则显真容。\"
沈清歌突然将银簪刺入他掌心。
血珠滴落处，原本空白的信纸突然浮现朱砂小楷：\"......献于瑶光殿掌事苏氏，换得苗疆三百童男童女。\"那\"苏氏\"二字被水渍晕开，却依稀能辨出与太后凤印相同的龟钮纹。
窗外传来梆子声，萧煜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指尖。
染血的玄铁令与孔雀胆解药同时泛起幽光，映出信笺背面若隐若现的山川纹路——那蜿蜒的洛水支流走向，竟与六皇子襁褓上的曼陀罗花脉一模一样。
\"苏婉给太后揉穴的时辰要到了。\"沈清歌突然将信笺残片浸入药汤，看着墨迹在琥珀色液体里重组，\"你说......瑶光殿的铜漏此刻指到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