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像是冻透了的铁渣子混着烧山烟,在冰莲涧入口的千仞冰崖上打着滚。往日被墨玉色冰棱子封死的崖口,如今糊满了浓黑油腻的焦烟絮子,风刮过去带起一股呛鼻的松脂火燎子混着冻肉烤糊的恶臭。崖底下大片大片的冰针松海子早变了颜色,原本黑绿油亮的针尖叶子焦枯卷曲,裹着一层厚厚的黑烟死灰。粗壮如同冻龙盘踞的树身被熏得黢黑,树皮翻卷开裂着,无数道暗红的火舌子还在裂缝子里“毕毕剥剥”舔着残留的油脂,炸开一颗颗橘红的火星子。滚滚的浓烟汇成十几道粗大的黑柱,直挺挺地往墨灰色的天幕顶上捅。
风卷起火灰渣子满天打旋。几只冰原雪雉从烧焦的枝杈巢里惊飞出来,翅膀扑棱着,翎毛都燎糊了半扇,尖利的哀鸣被卷进风烟里打了个转就没了声儿。烧塌了的松塔子混着融化的冰壳子砸在地上,冒着粘稠黑红的焦油泡子,又被余烬点上,“噗嗤噗嗤”地腾起一股带铁锈味的浊烟。松林深处冻死的腐土被大火燎开了硬壳子,露出底下黑黄交杂的脏泥,踩上去“噗哧”作响,冒着滚烫的白气儿。
冰莲洞府外那道天然的冰峡屏障更深处,悬在洞府入口百丈外、如同巨兽獠牙般拱卫的最后一道墨玉冰屏峰峦,此刻在烟熏火燎中死寂如同坟头。冰屏峰半腰上那块巨大的墨蓝冰苔坪子被黑烟熏得污迹斑斑。坪子上静得吓人,只有岩缝深处偶尔刮过一股呜咽似的贼风,带下几点冻松针上的余烬灰。
坪子边缘,墨蓝冰苔层叠如同死鱼鳞甲覆盖的冰槽深处。七八个通体裹在漆黑冰甲里的身影,如同冻岩缝隙里爬出的石像鬼,无声地佝偻在冰壁阴影里。甲胄通体乌沉,材质非铁非石,倒像是某种奇异的冻泥混合了碎玉髓烧铸而成,厚实沉重,表面凝结着粗糙如同冰裂痕般的纹路,关节连接处被特制的墨色软皮覆盖,几乎不露半分肌肤。每人胸口都烙着一枚棱角狰狞、如同无数玄冰剑尖攒聚而成的螭吻印记,深凹的印槽里泛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微蓝寒光。
其中一名玄冰卫猛地抬了下覆满冰棱面甲的头颅。一股浓烈的腥气隔着面罩的细密冰滤孔都能熏进鼻孔——是下方冰河里被烤熟、又被冻住的死鱼烂虾散出的腐臭混杂着浓重的硫磺焦味!这味道刺得他眉心死命抽痛!面甲里那双被墨蓝色水晶镜片覆盖的鹰目寒光暴涨!隐藏在皮护腕下的右臂猛地一绷,裹着厚实墨色冻兽皮的肘部硬甲与覆着的冰苔“嘎嘣”一声摩擦!
嗡——!!!
一股沉闷、却带着穿透性极强的法则波动瞬间从他脚下爆发!如同冰锥投进了冻湖深处,层层叠叠的波动穿透了层层厚重的冻岩冰壁!
波动穿透冰崖!无视空间!精准地震入下方冰莲洞府入口!
洞府内!
地火巨鼎正在喷吐着烈焰洪流!鼎腹深处那一点混沌熔炉核心被强横的地火撑涨到了极限!
嗡——!!!
被这道法则波动悍然引爆!
轰隆!!!
鼎腹深处如同被投入了万钧炸药的熔炉!那口踞在地火眼上的庞大玄墨巨鼎猛地震动!鼎口喷薄的金红烈焰如同垂死恒星最后的爆发!轰然膨胀!将悬于鼎口的玄青剑胚彻底淹没!更化为数十道失控的火焰狂龙!朝着洞府四壁!尤其是不远处死命蜷缩在墨蓝苔藓堆里的李老蔫!以及深陷在冰火冲击、身躯抽搐僵死的李十三!疯狂席卷吞噬!
烈焰焚天!瞬间就要将整座洞府彻底化作熔岩地狱!
也就在烈焰喷卷的同一瞬间!
嗡!!!
那悬在鼎口烈焰核心、正被混沌冰灵涎重塑、刚刚生出一丝懵懂蛟魂剑魄的玄青剑胚!
被鼎炉引爆的狂暴烈焰洪流瞬间吞噬之前!
剑胚深处!那一点新生、茫然却沉重锐利的幽青剑魄之光!
如同被冰棱刺穿了瞳孔的雏龙!骤然感受到了这焚灭一切的滔天凶威!
极致的惊悸!引动了源自蛟魂深处、与生俱来的破灭凶性!
本能爆发!
幽青剑魄不顾自身尚未重塑稳固的脆弱核心!猛地向外爆发出一圈沉重凝练!如同初生冰川初融冰流般微弱却纯粹的护主剑意!
剑意无声!却沉重!
噗!!!
如同投入熔炉的一颗微小冰髓!
在烈焰洪流即将彻底吞噬李十三那僵死蜷缩身体的千分之一刹那!极其极其细微却精准地撼动了!扑卷而至的一条火流前端那最狂暴、最紊乱!法则最薄弱的焰流核心点!
呼啦!!!
那条最为狂暴的烈焰流龙如同被无形冰针刺中的怒蟒!扑击的轨迹瞬间发生了极其极其细微的偏斜!
毁灭性的火流擦着李老蔫佝偻的后背狠狠撞上他身侧的墨蓝厚苔冰壁!
轰!!!
冰壁被烧融出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滚烫的融液如同暗红的毒蛇泪流下!
李老蔫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掀开!整个人被爆炸气浪狠狠砸进后方更深的苔藓窝里!后背破狗皮袄子瞬间燎开了大洞!皮肉烫出焦臭的浓烟!他却恍若未觉!嘶吼着翻滚起来!
而李十三身侧那点护主剑意,也因这微末的偏斜,耗尽了新生的所有力量!
嗡!
玄青剑胚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悲鸣,幽青光芒骤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被随后席卷而至的熊熊烈焰彻底吞没!
冰崖顶那块墨蓝冰苔坪子上。
被厚重玄冰铁盔面覆盖的脸孔上看不到丝毫表情,只面甲下沿缝隙里喷出的白气瞬间凝成了冰霜。方才那个引发洞府炸鼎的玄冰卫双臂猛地向下一压!那股催动法则震波的恐怖气机如同被无形的巨钳强行掐断!沉实如冻铁的冰甲缝隙间隐隐渗出点粘稠带着硫磺铁腥味的暗红冰屑子。
另外几名如同冻石雕般的玄冰卫,胸口的螭吻冰印骤然亮了一线!原本如同磐石沉寂的气场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如同深潭冰层下悄然翻涌的暗流。
就在此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炸鼎更猛烈的轰鸣!如同大地之心在冻土深处裂开的怒吼!轰然从众人立足的冰崖正下方深处!炸开!
紧接着!
轰!轰轰轰!!!
肉眼可见!冰莲洞府入口那道深沟两侧!千仞绝壁之上!无数道触目惊心的巨大惨白冰裂巨口!如同苏醒的巨龙裂唇!悍然撕开!蜿蜒遍布整个崖体!碎裂的墨玉巨冰如同崩塌的天穹!裹着黑烟与雪尘!轰然倾泻而下!狠狠砸入下方燃烧的冰松海与蜿蜒的冰河之中!
塌了!洞口炸塌了!
烟!
灰黑色的、凝滞如同湿透了的裹尸布一样的烟灰浓云,混杂着冰屑冻土石渣和墨玉巨冰崩塌扬起的无尽雪尘,如同墨龙绞着白蟒,沉重缓慢地从崩塌的冰莲洞府入口上方那撕裂的巨大冰崖豁口喷涌出来。
这股灰云厚重粘腻,贴着烧焦的冰松林子顶端缓缓铺开,无声无息地吞噬着峡谷中还在摇曳明灭的余烬火星。被灰云覆盖的下方,冰崖两侧炸翻的墨玉巨冰块子相互堆叠、穿刺,冻得梆硬如同远古巨兽的獠牙獠骨,乱糟糟地封死了整个涧口。只偶尔有几缕暗红的地火微光,如同垂死凶兽闭眼前的最后血丝,艰难地从巨冰间极其狭小的缝隙深处不甘地渗出来,照在缝隙边缘冻得光滑如镜的冰棱面上,反出些微弱黯淡、鬼气森森的死红印子。
冰莲涧深处塌口外头最后能落脚的一片斜坡冰壳子上,十几个裹着漆黑玄冰重甲的身影沉默地站在逐渐弥漫升腾的死灰烟云里。墨色覆面甲隔绝了表情,只有胸口那枚代表玄冰阁的螭吻冰印,在黯淡天光和地火余烬的红白交杂下,幽幽地散发着冰棱死气。
为首的玄冰卫统领微微昂起覆满冰棱的重盔。他双臂一振,甲片摩擦发出低沉的“咔哒”脆响,胸甲厚实,肩甲的厚度和刺度也远超普通士兵,胸口的螭吻印记大了一圈,纹路更深邃,内嵌的螭吻眼位置镶嵌着米粒大的墨蓝色冰魄珠。
另外两个玄冰卫无声踏前,双手吃力地托举起两件奇门铁疙瘩。一个拎着把像是冻僵了的三头恶犬脑袋熔铸成的喷枪,怪口里伸出三根烧红的粗铁管,管子根部连接着沉重的熔铁罐,罐子下半截还封在一整块冒着寒气的“玄霜冰石”里隔热,冰石都被熔铁的高温熏得焦黑。另一个则倒拎着个矮墩墩的“蚀骨酸浆囊”,囊体是数层墨绿色冻油牛皮胶合,鼓胀得像怀胎十月的癞蛤蟆肚子,尖口子上拧着一截由整块寒潭阴髓玉掏成的螺旋绞龙头,玉龙头内腔幽深,正“咕嘟嘟”冒着墨绿色的细小气泡。
那三头熔铁喷枪粗管子骤然烧得赤白!“滋啦啦”地,三道裹着橘红火星子的粘稠熔铁浆如同烧红了的口水,朝着洞口坍塌的冰块缝隙就泼!
噗嗤嗤嗤——!!!
墨玉般的冻冰巨块如同冻透了的猪油碰到了烧红的烙铁!被熔铁浆泼中的瞬间剧烈地扭曲、融化、塌陷!冒出冲天的恶臭白烟!更可怕的是!熔铁深处蕴含着恐怖的高温,如同无数烧红的穿山甲钻头,顺着冰层被融开的裂隙疯狂往里钻!要将那些封堵的巨冰块子彻底融穿、掏空!
蚀骨酸浆囊也同时开喷!一道如同浓痰般粘稠腥臭的墨绿色酸浆液,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喷溅在熔铁融开的冰隙深处!那墨绿的酸浆溅在冰壁上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活物啃噬般的“滋滋”声!坚硬的玄墨冰壁如同遭遇了无形亿万细密冰针的瞬间侵蚀!竟肉眼可见地泛起白沫!表面软化!崩解!
封锁裂口正在被这冰火毒三股力量的交织下迅猛腐蚀、瓦解!
一只枯瘦如老鸦爪的手猛地从冰壁墨蓝苔藓深处探出来,指头缝里全是黑泥冰碴子。李老蔫的脑袋从苔藓窝里顶出来,破狗皮袄子背上糊的焦疤卷着边儿,冒着细小的青烟。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珠子瞪着洞口外面被烧熔的巨大亮口和不断涌进来带着硫磺呛人烟气的热浪,喉咙里发着漏气的颤音:“炸…炸塌了堵住了!又…又烧…又烧啊!!”
洞府深处巨鼎旁边,李十三直挺挺地躺在滚烫的墨蓝苔藓堆里。腰下那层布带捆着的肿块硬得像冻石头,每一次喷火激荡的炙热气流扫过,那石头窝子里都像有无数冰针和烙铁针在死命地搅动,痛得他脊椎骨都麻了半截,牙床咬着烂布似的下唇抖得停不住,牙缝渗出的暗红血丝子混着被烤干了的唾沫渣子,冻成暗红的冰溜子挂在枯裂的嘴皮角上。
地火轰隆顶得他胸腔里那颗心沉甸甸地砸腔子,堵得吸不进一口整气。但就在那洞口要被彻底烧穿的当口——
一丝微乎其微的冰凉气流仿佛不是从鼻孔灌进去的,是贴着冻裂的太阳穴皮肉硬挤进了脑髓缝里。凉气里头没字没声儿,却带着一股子极不耐烦的锐意,活像有根淬了冰的小刺儿,戳着他糊住了的泥潭般的意识硬往上顶:堵在那石头缝后面…药…草!
冰莲洞府外壁那条坍塌露出来的岩缝后头。一堆被洞府炸塌时震落下来的碎冻岩块、烂苔藓和烧焦的松枝子胡乱堆在一小片地势稍平的墨蓝色冰苔岩脊上。就在那堆垃圾靠后一点被块磨盘大的黑冻岩挡住的位置,一株仅有两尺高下,通体如同墨玉凝结、表面覆盖着极细密白霜纹路的枯藤正死死攀在一小片从岩壁里渗出来的浅金暖流气孔周围。藤枝盘绕扭曲得如同垂死老人的枯手,枝干表面龟裂着无数道细细的黑色深口子。但在最顶端处,硬是顶着寒毒煞气、洞府炸裂的火煞余温、以及外面焚山灌进来的污浊火毒气!顽强地结出了四朵不过指甲盖大小、花瓣厚实沉凝如玄冰凝结、中心透着极微弱凝白毫光的小花!
玄冰墨玉藤上开出的四朵!冰魄雪魂昙!
洞府里。李老蔫被那股锐利冰刺扎脑似的意念激得一哆嗦,浑浊的老眼豁地瞪圆!枯爪子下意识就往洞壁深处那片堆积着垃圾的黑冻岩后乱扑!手指头撞上凹凸的冻石块划开了几道血口子,冰麻刺疼!他像被踩着尾巴的狸子猛地往里探!枯瘦的手腕狠命一勾!竟一把死死攥住了那株玄冰墨玉藤连着两朵小花的枯爪藤枝!硬生生把它从那石缝后头死命揪了出来!沾着血冰碴子的指头缝里传来枯藤冰冷刺骨的滑腻韧劲!
就在老蔫把这墨玉枯藤硬薅离了那点温暖气孔的瞬息!
噗!
两朵刚刚凝出微弱毫光的冰魄雪魂昙花苞猛地一抖!如同被断了乳汁的毒蛇昂起了头!花托深处那点雪白毫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急速扩散的墨黑色、如同活体瘢痕般的死气冰裂纹!瞬间爬满了花瓣!
玄冰墨玉藤根子深处盘踞的万年寒毒被彻底激怒!如同毒汁倒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