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洛阳老城区。
初夏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边的小吃摊冒着腾腾热气,油条在滚油中滋滋作响,豆浆的醇香混合着刚出锅的胡辣汤的辛辣,在晨风中飘散。自行车铃铛声、小贩的吆喝声、街坊邻居的寒暄声,交织成最平凡也最动人的市井交响。
钱胜坐在“刘记早点铺”门外的矮桌旁,慢条斯理地掰着一根刚出锅的油条。他的左臂还吊着绷带,右腿走起路来仍有些跛,但气色已经比一个月前刚从昏迷中醒来时好了太多。桌上放着一台漆皮剥落的旧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放着豫剧《朝阳沟》选段。
“钱哥,您的豆腐脑,多放香菜不要辣。”系着围裙的年轻伙计将一碗雪白的豆腐脑放在他面前,好奇地瞄了眼他放在桌角的那根缠着布条的白蜡杆,“今儿个还去康复中心做理疗不?”
“嗯,下午去。”钱胜点点头,舀了一勺豆腐脑送入口中。温热的豆香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淡淡的卤水苦涩。这种再普通不过的滋味,却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活着真好。
三个月前那场地底决战,赵铁军用生命引爆了藏在防空洞深处的炸药,将魏长林和自己永远埋葬在了废墟中。爆炸引发的局部塌方,也彻底摧毁了地下那台末日引擎的核心控制系统。陈诗拖着半死的钱胜逃出废墟时,洛阳城下的地质应力已经趋于稳定,那场可能吞噬整座城市的“大崩塌”,被硬生生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钱胜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两个月。全身四处骨折,内脏出血,脑震荡,再加上严重感染。医生们一度认为他就算活下来也会成为植物人。但陈诗不信邪。她变卖了姐姐留下的所有值钱物件,甚至把那根熔有守器残片的白蜡杆都当了(后来又赎了回来),请遍了洛阳周边有名的中医和西医。也许是师父的守护意志还在冥冥中庇佑,也许是地脉能量的残余影响,钱胜最终睁开了眼睛。
“听说了吗?拖拉机厂那边又出事了。”早点铺老板老刘一边擦桌子,一边压低声音和熟客闲聊,“说是地下管道老化,试车场那边塌了个大坑,保卫科赵科长和厂里几个领导都…唉,可惜了,多好的干部啊…”
钱胜的手微微一顿,继续低头喝豆腐脑。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地下管道老化坍塌事故”,赵铁军和魏长林都被追认为“因公殉职”。没人知道真相,也没人需要知道。有些事情,永远埋在黑暗里比较好。
“钱哥!”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街角传来。钱胜抬头,看到陈诗拎着个布袋子快步走来。她剪了短发,左臂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食指和中指还有些不自然的弯曲——那是矿洞爆炸留下的永久性损伤。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药。”陈诗把布袋子往桌上一放,里面传出瓶瓶罐罐的碰撞声,“老中医新配的,比上次那副更难喝,但据说对骨伤好。”她毫不客气地坐下,抢过钱胜面前的油条咬了一大口。
“谢了。”钱胜推过那碗没动过的豆腐脑,“你的。”
陈诗撇撇嘴,但还是接了过来。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豫剧。阳光越来越暖,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切都那么普通,那么真实。
“我收到信了。”陈诗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剑阁那边。主器…彻底沉寂了。守器一脉的长老们说,这是三百年来最稳定的状态。”
钱胜点点头,并不意外。那场三个节点同时发动的“调音叉效应”,不仅破坏了洛阳地下的末日引擎,其产生的谐波还顺着地脉传导到了剑阁主器,如同给一头躁动的巨兽注射了镇静剂。
“王大柱呢?”钱胜问起了那个帮忙启动水文站节点的老工人。
“退休了。儿子接他去了南方。”陈诗的嘴角微微上扬,“厂里给了笔‘特殊贡献奖’,够他养老了。”
又是一阵沉默。油条凉了,豆腐脑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钱胜盯着碗里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多了几道伤疤,眼神也比以前沉静了许多。挂机面板彻底消失了,连同那些曾经让他又爱又恨的能力。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失落。有些负担,放下了反而轻松。
“你以后…什么打算?”陈诗突然问,眼睛盯着街对面卖糖葫芦的小贩,“守器一脉的长老们…想见见你。毕竟你继承了师父的‘钥匙’。”
钱胜轻轻抚摸着那根缠着布条的白蜡杆。杆尖的暗金残片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能量,但偶尔触碰时,依然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师父的守护意志。
“我想先养好伤。”他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看向那些平凡而忙碌的身影,“然后…也许开个修理铺?老刘师傅说可以教我修自行车和收音机。”
陈诗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挺好。”
她知道,这个曾经“听”见过地脉心跳的男人,现在最需要的,是重新学会倾听人间烟火的声音。
收音机里的豫剧换成了新闻播报:“…洛阳拖拉机厂技术革新取得重大突破,新研发的‘东方红-75’型拖拉机即将量产…厂工会魏长林同志被追授‘全国劳动模范’称号…”
钱胜和陈诗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而真相…往往比传说更荒诞,也更沉重。
“走吧。”钱胜用白蜡杆撑起身子,“陪我去趟邮局。得给剑阁那边回封信。”
陈诗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两人慢慢融入晨光中的人流。在他们身后,早点铺的蒸汽升腾,自行车的铃铛清脆,孩子们的笑声洒满街道。
洛阳城,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