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禁中书房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塞上的风吹过宫墙,带着干燥的尘土气息。
年幼的西夏皇帝李秉常端坐书案后,面前摊着《论语》。
须发皆白的太傅正用平缓的语调讲解着“为政以德”的道理。
李秉常的注意力却有些飘忽,窗外枝头新发的嫩芽似乎比之乎者也有趣得多。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被守在门口的内侍低声制止了一下。
但这细微的响动还是让李秉常抬眼望去。
只见一名内侍神色匆匆,手中捧着一份带有火漆印记的、显然十分紧急的信函,正在与书房外侍立的另一名高级内侍低语。
太傅停止了讲学,微微皱眉看着门口。
那名高级内侍轻轻推门进来,神色凝重地走到书案前,俯身对李秉常低语了几句,同时双手奉上那份密函。
皇帝毕竟年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还是依礼接过,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便递回给内侍:“拿去呈给母后和国相处置吧。”
他隐约知道,这类标注着特殊标记的信函,最终都会到他母亲梁太后和舅舅梁相梁乙埋手中。
“诺。”内侍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捧着密函,快步退出了书房。
太傅见状,也只能暂时停止讲学。
李秉常的目光再次被窗外的树枝吸引,书房内一时静默,只有炉火轻微的噼啪声。
与此同时,太后居所
那名内侍捧着密函,几乎是奔跑着穿过数道宫门,径直来到梁太后处理政务的偏殿。
梁太后正在听一名女官禀报后宫用度,梁乙埋则在一旁的案几上翻阅着边境军报。
内侍的急切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太后娘娘,国相大人,边关八百里加急密报!”内侍跪地,将密函高举过头。
梁太后挥手让女官退下,梁乙埋也放下手中文书,面色微沉。
梁太后示意贴身女官接过密函,拆开火漆,取出里面的信纸。
她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起初还算平静,但随着目光下移,她的凤目猛地睁大,握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宋……辽开战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
梁乙埋闻言,立刻从女官手中取过信纸细看。
他读得更快,脸上的皱纹逐渐聚拢,随即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确凿无疑!宋帝赵顼以边境冲突、皇亲被刺为名,已向辽国宣战!
最惊人的是,”他声音拔高,“宋军先遣精锐,竟已突破边境,突入辽国西京道!攻势……异常迅猛!”
“先召集众臣入宫议事!”梁太后当机立断。
半个时辰后
西夏重臣云集,在知道宋辽开战后,都是神态各异。
“振武军?领兵者何人?”
枢密副使鬼名阿吴是个急性子的武将,有些疑惑追问:“宋国西军诸将,种谔、姚兕、刘昌祚等人皆在陕西与我等对峙,河北何时出了这等人物?竟能如此迅疾破关?”
殿内一时沉默,众人都在记忆中搜索河北宋军大将的名字,却都对不上号。
此时,一位负责与宋国边境榷场贸易、消息较为灵通的文臣,户部侍郎野利云山迟疑地开口:“禀太后、国相……下官……
下官似乎听往来商旅提起过这个振武军主帅的名字。据说……是叫黄忠嗣?”
“黄忠嗣?”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太过陌生。
野利云山努力回忆着商旅的闲谈:“商贾们传得神乎其神,说此人……
乃是宋国熙宁三年的状元,而且是连中三元的‘三元及第’!
更惊人的是……据说他今年……才二十一岁!”
“什么?!”
“二十一岁的状元主帅?!”
“三元及第?!”
“宋国无人乎?竟让一黄口孺子统兵?!”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充满了震惊、质疑和一丝被轻视的恼怒。
让一个二十一岁的书生统领大军深入敌境?这听起来简直荒谬!
梁太后梁氏却猛地抬起头,凤目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似乎抓住了某个关键:“黄忠嗣……状元……《戍边哀陇右赋》?!”她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字和那篇赋的题目。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也想起来了,两年前流传到国内的那篇赋。
“是他!!”
“原来是这个狂悖竖子!”
“混账!竟是他领兵!”
枢密副使鬼名阿吴更是须发戟张,拍案而起,怒骂道:“黄口小儿!安敢如此!
那篇狗屁赋文,辱我大夏至此,竟还敢领兵犯境!太
后,国相!此子狂妄至极,其赋中‘踏破兴庆宫墙’之言,犹在耳畔!
此乃我大夏奇耻大辱!不除此獠,难消我心头之恨!”
殿内群情激愤,对黄忠嗣的声讨一时压过了对军情的讨论。
那篇流传甚广、措辞激烈,尤其点名要“踏破兴庆宫墙”的《戍边哀陇右赋》,早已被西夏君臣视为对国格的极大侮辱。
如今得知仇人竟成了宋军伐辽的先锋主帅,且初战告捷,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
“肃静!”梁乙埋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喧哗。
他深知此刻情绪用事无济于事。“骂,骂不死那黄忠嗣,也骂不退宋军!当务之急,是议定我大夏国策!
宋辽开战,于我而言,是危?是机?该如何应对?是联宋攻辽?联辽抗宋?还是……作壁上观,待价而沽?”
梁乙埋的话将众人拉回现实。
是啊,骂归骂,国家利益才是根本。
枢密使嵬名浪布老成持重,捋须道:“国相所言极是。宋辽相争,于我大夏,确是千载难逢之机。
辽国近年在西京道对我压迫日甚,宋国更是世仇。依老臣之见,辽国若败,宋国坐大,下一个必全力图我!
唇亡齿寒之理,不可不察。当联辽抗宋!”
鬼名阿吴虽恨黄忠嗣,但也赞同:“不错!宋国新法练兵,又出此妖孽般的小子,若让其吞下西京道,国力军威必然暴涨。
届时我大夏危矣!必须助辽!”
户部侍郎野利云山则从经济角度补充:“辽国马匹、青盐乃我所需,宋国岁赐、榷场之利亦不可轻弃。
然两害相权,宋国坐大之害更甚。且若能联辽,或可趁势要求辽国减免岁贡,甚至割让部分边境草场。”
梁太后梁氏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她心中已有决断,目光扫过众人:“诸卿之意,联辽抗宋,方为上策?”
“臣等附议!”众人齐声应道。黄忠嗣的刺激和宋军展现出的攻击性,让西夏高层迅速统一了联辽的决心。
“好!”梁太后决断道,“即刻以陛下名义草拟国书,遣使星夜前往辽国上京,呈交辽主,申明我大夏愿与辽国结盟,共抗宋国!
具体盟约条款,由国相与枢密院详议。
同时,”她看向鬼名阿吴,“枢密院即刻整军备战!
调集右厢朝顺军司、白马强镇军司精锐,向银、夏边境集结!
一旦盟约达成,或宋辽战局有变,我大军随时可东出,直捣宋国鄜延路、环庆路!
给那黄忠嗣的老巢来个釜底抽薪!”
“臣等遵旨!”梁乙埋、嵬名浪布、鬼名阿吴等人领命。
小皇帝李秉常的印玺很快被请来,盖在了措辞恳切、申明“唇齿相依,共御强宋”的盟书草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