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楚容朝在临时搭建的行帐内摆下酒菜。
羊皮囊里的马奶酒倾倒时泛起细密泡沫,在铜盏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
宿慕之随手扯下银甲披风,露出内衬的玄色劲装,沈妙音则将描金漆盒搁在矮几上,取出从南曜带来的蜜饯果脯。
“这酒烈得很。”楚容朝举起铜盏示意,“北牧人说,饮尽三盏还能站稳的,才算真正的勇士,试试。”
沈妙音挑眉接过酒盏,指尖掠过盏沿雕纹:“陛下这是要灌醉我们好使唤?”
她话音未落,目光突然扫过始终立在楚容朝身后的诡越,“倒是这位皇贵君,今日竟也肯屈尊同饮?”
诡越闻言微微颔首,墨色劲装下的身形纹丝未动。
楚容朝笑着推过酒壶:“别调侃我们家诡越,羡之和听颂,朕可是没亏待的。”
宿慕之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溢出爽朗笑声:“还没说什么呢!就护上了。”
她伸手将诡越的空盏斟满,“来,敬这人间烟火!”
诡越垂眸看着杯中翻涌的酒液,忽然轻笑出声。
这声笑惊得沈妙音差点打翻酒盏——她从未见过诡越这般柔和的神情,记忆里那个噬血杀手此刻竟像是被月光浸染,连眉眼都镀上了层暖意。
“敬两位大人。”诡越端起酒盏,清冽嗓音在帐内回荡,“虽立场不同,却都在为心中所信而战。”
沈妙音眨了眨眼,突然凑近楚容朝:“陛下,您不觉得有趣?我们沈家和宿家好歹都有人入您的后宫,现在居然跟您的另一个侍君喝酒......”
她故意拖长尾音,“不过这皇贵君日日守着您,倒像是把您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楚容朝指尖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帐外摇曳的篝火上:“这天下本就没有永恒的敌人。你们愿为女学奔走,诡越愿为守护牺牲,不过都是求个愿。”
宿慕之抓起酒壶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颌滴落:“说得对!我宿家祖辈争的是权利,我偏要争这女子读书的权利!等北境女学办起来,我倒要看看,那些老顽固还能不能拿‘女子无才便是德’说事!”
沈妙音轻轻嗤笑,却也仰头饮尽杯中酒:“慕之说得糙,但理不糙。南曜和北牧女学已初见成效,可东术那边......”
她眉间突然笼上阴霾,“东术男子掌权多年,而且陛下攻打下东术时又……只怕推行起来比北牧难上百倍。”
楚容朝放下酒盏,掌心按在案几上:“正因难,才要做。东术虽与朕有所隔阂,但若能让她们看到读书的力量......”她目光灼灼,“或许能从内部撕开一道口子。”
沈妙音转动着手中的铜盏,忽然轻笑出声:“陛下盯着我们二人的眼神,倒像是盯着两坛现成的烈酒。该不会是打算把东术的烂摊子也往我们身上推?”
她话音未落,宿慕之已重重拍了下案几,震得蜜饯果脯都跳了跳。
“妙音别打哑谜!”宿慕之扯松领口的系带,“陛下想让我们去东术,直说便是!我宿慕之,还没怕过硬骨头!”
楚容朝指尖轻叩杯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
帐外传来北牧特有的胡笳声,苍凉的曲调混着酒香,倒衬得帐内气氛愈发灼热。
“东术不同于北牧与南曜。”她忽然起身,指尖划过悬挂在帐中的舆图,“两年前那场战役,朕虽夺下东术城池,却也让东术人对朕生出极深的芥蒂。”
沈妙音顺着舆图上的标记望去,目光停在东术首府“苍梧城”的朱砂点上,眉头越皱越紧:“东术男子掌权数百年,将女子视为生育与祭祀的工具。陛下当年虽废除了活人献祭,可根深蒂固的偏见......”
她捏起一撮果脯,又重重丢回漆盒,“难上加难。”
“正因如此,才需要你们。”楚容朝猛地转身,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舆图上,仿佛要将整个东术都笼罩其中,“宿家擅文学,沈家精谋略。若能以女学为引,化解东术人对皇室的敌意......”
“陛下是想让我们唱白脸?”宿慕之突然打断,“用女学做幌子,实则稳固东术的统治?”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
诡越下意识向前半步,却见楚容朝抬手示意她别动,自己反而走向宿慕之,直视着那双充满警惕的眼睛:“慕之,你当朕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只是为了稳固统治,朕大可派军队镇压。可那样的东术,即便臣服,也不过是座随时会崩塌的危楼。”
沈妙音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陛下的意思是......以文治武?”
“不错。”楚容朝回到案前,抓起酒壶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她眼眶发红,“东术女子被压迫太久,她们的反抗之心,才是瓦解旧制度的利刃。但这把刀,需要有人教她们如何使用。”
宿慕之迟疑了片刻点点头:“这样,等我帮着妙音稳定了北牧这边,快马启程直奔东术。”
闻言,楚容朝轻笑:“那劳烦宿先生了。”
说着,楚容朝举起酒杯:“敬天下所有勇敢的女子!是她们的勇气和坚持,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敬女学!”宿慕之和沈妙音齐声说道。
诡越则默默将酒杯举向楚容朝,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