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的剑平县城外,淤泥中露出无数扭曲的尸骸。晨雾如纱,笼罩着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城池。夏淮安站在半塌的城墙上,靴底踩着的砖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那是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城墙下,浑浊的泥水中漂浮着破碎的铠甲、折断的兵器,以及那些被洪水泡得发白的尸体。有的尸体被冲到了树杈上,像破布娃娃般悬挂着;有的半埋在淤泥里,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仿佛还在挣扎求生。
夏淮安身后,王清芷的素白衣裙已被泥水染成土黄色,裙摆沾满了泥浆,沉重地垂着。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晨风吹拂她散乱的发丝,露出那张苍白的脸庞——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报!”查中高快步走来,沉重的军靴陷在泥泞中,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他的铠甲上沾满了泥点,腰间的水囊随着步伐晃荡,里面装着的是烈酒——用来消毒和提神。
“清点完毕,”查中高抱拳行礼,声音沙哑,“十二万闯军淹死十万有余,俘虏一万,余部溃散。”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清单,纸张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水渍,“这是详细战报。”
夏淮安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他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指接过清单。这一叠清单,代表着十几万条人命!
“百姓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按东家吩咐提前撤离,”查中高挺直腰板,脸上露出几分欣慰,“无一人伤亡。”他又递上一卷图纸,“就是……房屋都泡了水,基本都要推倒重建。这是工程营的评估。”
夏淮安展开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受损情况。他转向王清芷,目光复杂:“你父亲和兄长……”
“都找到了。”王清芷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她抬起手,指向城墙西北角的一处高地,“在那里……穿着金丝蟒袍和青龙铠甲……”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我求你准许我将他们安葬。”
夏淮安点点头,将图纸卷起递给查中高:“将甲胄配件印章等信物留下,遗体妥善安葬。”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另外,告诉兄弟们,闯南王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尸骨无存。那坟里的,只是咱们夏家庄王姑娘的父兄。”
“是,东家!”查中高心领神会,郑重地抱拳应下。他转身时,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泥水从靴底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王清芷感激地向夏淮安点点头。她知道,若没有这番交代,愤怒的士兵们很可能会将闯南王父子掘坟戮尸。至于碑文,她早已想好——不会刻什么闯南王的名号,只会留下姓氏称谓和不为人知的小名:“亡父王厉儿之墓”、“亡兄王龙儿之墓”。
“多谢东家!”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她不敢要求更多,能让父兄入土为安,已经是华夏军最大的仁慈。
待王清芷走远,查中高压低声音:“东家,那些俘虏闹着要见您。说咱们承诺过投降不杀……”
“我见。”夏淮安收起清单,掸去袖口沾染的泥点。他望向城外临时搭建的俘虏营,那里人头攒动,不安的情绪在蔓延。“传令:第一,俘虏编入劳改营,每人发三天干粮;第二,医护队优先救治伤兵;第三……”他指向远处冒烟的村落,“派工程营帮百姓修房、耕田,重建水利,让劳改营的人多出力。”
正说着,周主簿气喘吁吁跑来,官袍下摆沾满泥浆,靴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东家!”他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刚收到消息,闯南王的残部大约二百多人,往剑门关方向逃了!”
“派骑兵追。”夏淮安的声音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记住,一个不留。”他转向周主簿,语气转为严肃:“一些善后措施必须做到位。”
周主簿急忙掏出小本子和炭笔,手指因气息不匀而微微发抖。
“首先是战场清理。”夏淮安指向城外那片死亡之地,“调三千乡勇军沿河打捞浮尸,用石灰消毒后集中焚烧掩埋;征用耕牛二百头犁开浸泡过的田地,撒生石灰改良土壤;工程营用炸药疏通堵塞的河道,重建水利设施;泡过水的房子,全部推倒重建。”
周主簿的炭笔在纸上飞快滑动,留下潦草却可以辨认的字迹。
“然后是降兵安置。”夏淮安继续道,声音沉稳有力,“一万降兵,编成劳改营。让他们做最苦最累的活,但食物管饱。若是有人反抗,格杀勿论!”
“民生方面,”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派游击队进入深山,告知躲藏其中的百姓们闯军被灭的消息,引导他们重返家园。开夏家庄粮仓赈灾,每县每村均设粥棚,赈灾一月。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免除巴东四县三年赋税。”
周主簿边记边点头,炭笔突然“啪”地折断。他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摸出另一支,继续记录。
“军事部署方面,”夏淮安的目光投向远方,“派斥候追踪溃散在山中的闯军残部,全部清剿。在剑门关重建防御工事,架设改良投石机。骑兵营沿官道巡逻,保护返乡难民。”
“另外,”他转向查中高,“写信给中萍,让巴南郡派人过来,开设学堂,修建水泥路,播种土豆,让这里的百姓尽快过上稳定的生活。”
查中高抱拳应诺:“属下这就去安排。”
“最重要的是,”夏淮安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新建的剑平县城中心,设立英雄纪念碑,将华夏军阵亡的八百七十三名将士的名录生平,刻在纪念碑上。设立华夏军烈士纪念馆,将此战的前因后果刻在石碑上,陈列与此次战斗有关的一些物品——烈士遗物、家属信件、破损武器,缴获的军资等等。”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铿锵有力:“要让后人铭记,是谁在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是谁在为他们开创太平盛世,是谁在为他们负重前行!”
众人肃然,郑重地点头。
“五哥,”夏淮安转向查中高,语气轻松了些,”去巴东郡城的路,通了没有?”
查中高挠了挠头,铠甲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通了一部分,可以允许一人一骑通过,但要车辆通行,还需休整数日。”
夏淮安沉思片刻:“大军留在此处,镇守剑门关要塞,我带一百人回巴东郡。该处置牛总兵和他手下几万府兵了!”
“东家,”查中高面露忧色,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只带一百人,够不够?万一那牛总兵犯起浑来,东家岂不是陷入危险?”
夏淮安轻笑一声,拍了拍查中高的肩膀:“五哥说得有道理。虽说只要牛总兵不是个傻子,就不敢对我不利。”他的笑容突然变得狡黠,“但我也不想冒险,保不齐他的脑子就被驴踢过!”
众人哄笑,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这样吧,”夏淮安收敛笑意,正色道,“派人去巴东郡城,通报战况军情,命牛总兵率四万府兵,于三日内抵达剑门关看守要塞。”他转向周主簿,“等牛总兵的人到了,咱们只留下工事营的兄弟,其他人都返回巴南!”
周主簿点头如捣蒜,炭笔飞快的记录着。
夏淮安望向远方,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大地上。城墙下的淤泥中,一株嫩绿的野草顽强地钻出,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新的生命,已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