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琏脸上笑意不变，恭敬地替她斟了一盏茶水。
她自顾捧起茶盏小口啜饮，并没有回答萧华臻的问题，而是谈起从前一同住在绣月阁的其他人来。
“萧华绮在京中素有才名，又是侯府嫡女，身世也好，容貌也好，我都望尘莫及。”
“汤家姐妹，家世虽然一般，但汤晚棠心机深重，太过聪明。”
“她们若留在这里，我便难以有出头之日。”
“所以郡主，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除去最强劲的对手罢了。”
萧华臻眉眼一弯，“如果是这样，我的威胁不在萧华绮之下，为什么你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要除去我？”
余琏放下茶盏，看着萧华臻的目光从疏离笑意，慢慢转为惆怅、艳羡。
“因为我入行宫有个条件。”
“有位贵人，要我照顾你。”
她苦笑一声。
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怕表面荣光，心在宫墙围困之下，也只会萎顿不堪。
萧华臻既然都有他那样的倚仗，又怎会想入宫？怎会成为她的对手？
真羡慕啊。
若她也能有这样好的依靠，她与小娘，也不至于在康定伯府中处处受人欺凌。
萧华臻手指在桌面上缓缓蜷起，胸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一跃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朝余琏问出那个名字。
“是厉都督，对吗？”
……
从绣月阁出来时，萧华臻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地砖，而是棉花。
余琏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都督不止将我择进侍骑之列，还答应会助我成为陛下的嫔妃。
甚至跟我父亲开口讨要了我小娘的身契，买了宅子给了银钱安顿好她的下半生。
他对我与小娘的恩情，哪怕要我以命相酬亦不为过，可他却只有一个要求。
那便是要我看顾好你，尽全力替你解决身边所有的麻烦和危险。”
哪怕无法阻止她进行宫，也早就为她做好了他所能做的准备。
萧华臻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余琏房中走出来的，脑子里、胸腔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疯狂叫嚣。
叫嚣什么呢？
哦，是余琏最后的那句话。
“厉都督冷血无情，恶名在外。可独独待郡主你，却真是，与众不同。”
真是，与众不同。
心间宛若一瞬间被种下疯狂生长的巨大藤蔓，源源不断往外攀爬，所到的每一寸，都埋下无数震惊、羞赧和……
狂放的喜悦。
懵然之间，她的脚步开始不受控制往乾元殿的方向去。
厉钧行面见完皇帝了吗？
他……会等她，一起回都督府么……
“站住！”
一群宫人忽然拦住她的去路。
萧华臻猛然间似被唤醒，诧异地打量起让人拦路的……小男孩。
锦袍玉带，粉面金冠，看身量最多十岁出头。
看那群宫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想来在宫里的地位不低啊。
萧华臻觉得诡异的是，这孩子此刻却满目怒火瞪着自己。
由于眼睛瞪得过于用力凶狠，导致那张还算端正的小脸，此刻都有点难看起来。
她不想在宫里跟人起冲突，何况此时只想赶着去乾元殿见厉钧行。
嘴角拉出一个属于和善大姐姐的笑，“你是……”
“给我打！”
萧华臻哪能想到这小孩如此不讲理，她话还没说完，他便指挥着那群宫人一拥而上。
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就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呐！
她眼疾手快，在那群宫人摸到衣角之前已经闪身到小孩身旁。
擒贼先擒王。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整个孩提起来。
好在这孩子挺轻的，没费多少力气。
那群宫人大惊失色，“你怎么敢对公子如此无礼！”
萧华臻冷嗤一声。
明明是这小屁孩无礼在先！
她垂眸去看，小孩脸憋得通红，一双手不断挠着她的手臂，“放开、放开我……”
“好好说话，我就放开你。”
她另一手摸出腰间令牌，“我乃昭明郡主，你们安敢无礼！”
眼尖的宫人一眼认出那是中宫令牌，顷刻间全都偃旗息鼓，跪成一片。
小孩诧异地抬头去看萧华臻。
昭、昭明郡主？
可阿兄不是说，她是绣月阁的女人，不仅会跟母后抢父皇，以后生的孩子也会跟他抢父皇的宠爱吗？
为什么会是郡主？
脖子上的束缚忽然消失，他被放了下来，第一时间便扯住萧华臻的袖口，“姐姐，你是郡主？是皇姑母刚认的女儿？”
语速虽快，但半点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
变脸比变天还快啊。
萧华臻可没忘记方才他让宫人打她的事情。
她一本正经地将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黑着脸道，“如假包换，你又是谁？再敢胡搅蛮缠，我就一路把你拎去坤安宫！”
她知道这小孩身份不简单，但那又如何？
即便她真的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但她现在有皇后娘娘罩着！
还有……都督。
方才的喜悦又悄悄爬上唇角。
啊，这就是狗仗人势的感觉吗？
这感觉可真好啊。
小孩的脖子怯怯往后缩了缩，低声道：“我是煜儿……”
他冲那群宫人吩咐，“都退下吧，我与郡主有话要说。”
母后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有勇于担当。
虽然本来也没打算真让人打她，他只是想恐吓恐吓她，让她离自己的父皇远点。
但认错了人，还凶了她，是要留下道歉的。
于是萧华臻惊诧地看着方才还凶光毕露瞪着她的那双眼，一眨一眨间，忽而变成了可怜兮兮湿漉漉的小狗眼。
“对不住，是我做错了。”
萧华臻看着他真诚悔过的模样，迟疑开口，“你……”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是谁，远处怒音轰然而至。
“煜儿！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岂能对郡主如此无理！”
男人一身月白锦袍，头发一丝不苟高高用玉冠丝绢束起，走起路来颇有几分飘逸超尘的味道。
此刻他正紧皱着眉头朝二人走来，满脸严肃地训斥这个叫煜儿的孩子。
可走到眼前，他却又软下声音，对着萧华臻安慰起来。
“郡主别怕，煜儿性子顽劣，但有我在，决不会让他伤害郡主。”
“……”
萧华臻干笑了声。
他在干什么？
先搞搞清楚情况好不好！
人家小孩在道歉，你叫他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