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泉的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阳光透过市政府大楼宽阔的走廊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清洁消毒水的淡淡气味，混合着早起工作人员手中咖啡的香气，构成一种机关大楼特有的、秩序井然的忙碌前奏。
秦风刚走进办公室，外套还未脱下，桌上的内部专线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个时间点，这部电话响起，本身就有些不寻常。他拿起听筒：“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市委书记周海洋秘书的声音，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却似乎比平时更显温和：“秦副市长，早上好。周书记请您现在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现在？”秦风下意识地确认了一句。周海洋很少在刚上班时就紧急召见某位副市长，除非有极其重要或突发的事情。
“是的，周书记说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秘书的语气肯定而温和。
“好的，我马上过去。”秦风放下电话，心中瞬间掠过无数猜测。是文旅项目出了纰漏？是天美那边提出了新问题？还是…东风县或者雾江的事情走漏了风声？每一种可能都伴随着压力。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和表情，快步走向位于大楼顶层的市委书记办公室。
周海洋的办公室外间，秘书早已等候，见到秦风便立刻起身，微笑着引他进去：“秦副市长，请进，周书记在等您。”
这种礼遇也让秦风微微一愣。他点点头，推开里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周海洋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伏案批阅文件，而是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似乎正在沉思。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给他平时略显严肃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罕见的、堪称温和的笑意。
“秦风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点…亲切？
“周书记，您找我？”秦风保持着恭敬，在指定的位置坐下，腰背挺直，姿态端正，心中却更加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海洋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秦风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却不再是往日那种深不可测的探究，而更像是…欣赏？
“这几天辛苦了吧？”周海洋开口，竟是家常式的寒暄，“天美集团这么大的投资落地，前期的谈判、后续的对接，千头万绪，压力不小。”
秦风心中微凛，谨慎应答：“谢谢周书记关心，都是分内工作，应该做的。团队同事们都很努力。”
“嗯，”周海洋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到江泉的时间不算长，能这么快打开局面，尤其是在文旅项目引进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很不容易。赵市长在我面前，可是没少夸你干劲足、有思路啊。”
他居然提到了赵达康的表扬？秦风更加摸不着头脑，只能继续谦虚：“主要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方向明确，赵市长和刘副市长他们也给予了大力支持，我只是做了些具体的执行工作。”
“不必过分谦虚。”周海洋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愈发和煦，“成绩就是成绩。我看了你们和天美集团的谈判纪要，在坚持环保底线、文化主导权这些原则问题上，寸土不让，有立场，有担当，这很好。这才是真正对城市长远发展负责的态度。”
他竟然具体提到了谈判细节和“原则问题”？还给予了高度肯定？这完全超出了常规的工作表扬范畴。秦风感觉后背微微有些发凉，这种突如其来的、如此具体和高规格的肯定，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是啊，发展是硬道理，但怎么发展，为谁发展，这是个根本性问题。”周海洋仿佛感慨般说道，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不能光看Gdp数字，光看高楼大厦，还得看老百姓的实际感受，看绿水青山，看文化传承。这方面，你的认识很清醒，把握得很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秦风脸上，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秦风啊，你是年轻干部，有闯劲，有想法，这是优势。但也要注意，工作中难免会触动一些固有的利益格局，会遇到一些阻力甚至…误解。有时候，不要太着急，欲速则不达。要注意团结大多数同志，讲究方式方法。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我反映。”
这番话，听起来是领导对下属的关心和教诲，但“触动利益格局”、“遇到阻力误解”、“不要太着急”、“直接向我反映”这些词句，组合在一起，却像是一道道含义复杂的密码，让秦风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在肯定他？还是在警告他？是在表达支持？还是在暗示他已知晓某些事情，让他“适可而止”？或者…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和立场？
秦风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露出感激和受教的神情：“谢谢周书记的指导和关心！您的提醒非常及时，我一定深刻领会，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注意团结协作，注重策略和方法，稳妥推进各项任务。有您的坚强领导，我们有信心克服一切困难。”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也表明了会“稳妥推进”，完全符合一个副职接受一把手教导时应有的态度。
周海洋似乎对秦风的反应很满意，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好，有这个认识就好。你是省委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省委领导也很关心你的成长。好好干，江泉的舞台很大，未来是你们的。”
他居然提到了“省委领导”的关心？这更像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提点。
“是！我一定不辜负市委的信任和培养，脚踏实地，努力工作。”秦风再次郑重表态。
“好了，去吧，今天还有不少会。”周海洋端起了茶杯，这是谈话结束的标志。
秦风起身，微微躬身：“周书记，那我先回去了。”
“好。”周海洋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一份文件，仿佛刚才那番亲切的谈话只是日常工作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秦风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在空旷安静的顶层走廊里，他的步伐平稳，面色平静，但内心深处却已波涛汹涌。
周海洋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像一阵毫无征兆的热风，吹得他心头警铃大作。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表扬和鼓励。那字里行间隐含的深意，那看似关怀实则处处机锋的点拨，都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刚刚开始旋转的巨大迷宫入口，四周的墙壁都在无声地移动，前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