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最后一点人造的喧嚣也沉寂下来。墙上那幅巨大的江泉市地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深而压迫，上面那些被红笔圈画的点与线，仿佛一道道渗血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隐痛。与周文通话结束后，那种孤身置于风暴中心的紧绷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沉重。策略已定，棋子已落，但前路叵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高强度的心力交瘁与冰冷的算计之后，一种源自心底最深处的疲惫和孤寂感，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他需要一点真实的声音，一点能穿透这重重迷雾、将他拉回人间的温暖。
他关闭了所有工作屏幕，让房间彻底陷入昏暗。然后，他拿起那部私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最终按下了那个设置了快捷拨号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击在他空旷的心房上。
电话被接起的瞬间，背景音先于人声涌了过来——是炒菜时油锅爆香的“刺啦”声，碗碟轻碰的脆响，还有电视里隐约传来的动画片主题曲。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瞬间冲散了办公室里的冰冷与沉滞。
“喂？”林妙雪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忙碌中的喘息，背景音里还夹杂着阳阳大声的抗议：“妈妈！我的超人被汤汁怪兽打败啦！”
“在做饭？”秦风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刚把汤炖上，正炒青菜呢。阳阳在看动画片，吵着要画一个新超人。”林妙雪语速轻快，带着笑意，“今天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忙完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异样。
“嗯，刚闲下来。”秦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能透过电波，看到家里厨房温暖的灯光，闻到饭菜的香气，“做什么好吃的了？”
“还能有什么，你儿子钦点的西红柿鸡蛋面，非要加双份火腿肠。”林妙雪笑道，锅铲声又响了几下，“你呢？吃过了吗？江泉的饭菜还吃得惯吗？”
“吃了，食堂随便吃了点。”秦风含糊道，胃里却因她的话而泛起一丝真实的饥饿感。政府的食堂菜肴精致却冰冷，远不如家里一碗普通的汤面来得熨帖。
“爸爸！爸爸！”阳阳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显然是抢过了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新消防车要没电啦，雷叔叔说你会带新电池回来！”
秦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了，等爸爸忙完就回去。电池记着呢，肯定给你带。”
“爸爸，我昨天梦到你啦！”阳阳兴奋地说，“梦到你在一条好黑好黑的大河上开大船，河里有个好大的嘴巴怪兽，要咬你的船！我就开着我的消防车，‘呜啦呜啦’从天上飞过去，用水枪呲它！呲它！”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中了秦风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黑河、怪兽、孤船…这梦境何其巧合地映照着他此刻的处境！
他喉头微微一哽，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是吗？那后来呢？怪兽被阳阳打跑了吗？”
“当然啦！我的水枪可厉害啦！不过…”阳阳的声音忽然低了一点，带上了一点小委屈，“怪兽吐出来的水是黑色的，把我的红消防车都弄脏了…爸爸，你那边河里的水是黑色的吗？你也要小心怪兽哦！”
秦风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眶难以控制地泛起酸热。孩子无意间的稚语，竟道破了最残酷的真实。
“爸爸这里…没有怪兽。”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说，“阳阳放心，爸爸开的船很结实，很安全。”
“哦…那好吧。”阳阳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被动画片吸引，“妈妈叫我吃饭啦！爸爸拜拜！记得我的电池！”
电话那头传来跑开的脚步声和林妙雪温柔的嗔怪：“慢点跑，别摔着…”
孩子的喧嚣远去，电话两端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孩子的话…别往心里去。”林妙雪的声音重新响起，轻柔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最近总画些打怪兽的画，幼儿园老师还夸他想象力丰富。”
秦风沉默着，他知道妻子话里的深意。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选择用最日常的方式，给他构筑一个坚固温暖的后方。
“家里一切都好。”她继续说着，语气寻常得像在聊家常，“阳台那盆你从青河带回来的草莓籽，居然真的冒了一丁点绿芽出来，就那么一丁点，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妈说可能活不了，我看未必。”
她总是在这些细微处给他暗示和力量，如同那盆挣扎着破土而出的草莓，寓意着希望与顽强。
“嗯。”秦风低声应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句，“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不就是带孩子做饭嘛。”林妙雪轻笑一声，“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食堂吃不好就自己想办法弄点热的。上次给你的那个小炖盅，用了没有？”
“还没…忙忘了。”
“就知道！明天记得用起来，炖点汤喝。别总喝咖啡，伤胃。”她絮絮地叮嘱着，每一句都落在最实处。
“好。”他一一应着。
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关于父母的身体，关于云峡老同事的问候，关于家里空调该清洗了…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话题，像一双温暖的手，一点点抚平他紧绷的神经和心头的褶皱。
“行了，不跟你说了，面要坨了。”林妙雪最后说道，“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太晚。”
“知道。你们也早点休息。”
“嗯，挂了。”
电话切断。办公室里重新陷入彻底的寂静，窗外城市的霓虹无法侵入这片黑暗。秦风久久地握着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通话结束后淡淡的余温，仿佛千里之外的炊烟与暖意，仍有一缕萦绕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