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前的渭水渡口,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浑身湿透、跪在冰冷泥地上,正对着一个面色青紫、毫无生气的孩子进行着怪异施救的年轻人身上。
苟尚峰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三十次胸外按压,紧接着两次口对口人工呼吸,循环往复。
他那张平时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不羁的年轻脸庞,此刻却写满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凝重,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手术刀,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和异样目光都与他隔绝。
河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他那湿透的粗布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冷,额头上反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与脸上的河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汗是水。
那年轻的母亲瘫坐在旁边,双手死死捂着嘴,才没有让自己因为过度恐惧和绝望而发出的哭喊声打扰到这怪异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施救。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毫无反应的孩子,又看看那个动作怪异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恐惧和一丝丝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祈求。
几个船夫和岸边的村民也都围了上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满脸困惑和惊疑。
“这后生在做啥子?”
“又是吹气,又是按胸口,这是什么救人的法子?俺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没见过!”
“莫不是什么巫蛊之术?想把那孩子的魂儿给叫回来?”
“嘘!别胡说!我看那老郎中都没阻止,说不定真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子!”
议论声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苟尚峰的耳朵里。
【巫蛊之术?叫魂?你们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老子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现代医学急救技术,心肺复苏懂不懂?救命的黄金四分钟啊!】苟尚峰内心疯狂吐槽,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顿,也不敢有半分差池。
他知道,溺水导致呼吸心跳骤停,每一秒钟都至关重要。
大脑缺氧超过几分钟,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死亡。他现在就是在和死神赛跑。
孙思邈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眉头紧锁,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盯着苟尚峰的每一个动作,以及那个孩子细微的反应。
他确实看不懂苟尚峰这套施救的方法。
按压胸廓?
口对口渡气?
这与他所学所知的任何一种中医急救之法都截然不同。
中医急救,多以针灸开窍醒神,或以汤药回阳固脱。这般直接在人体上进行如此粗暴的按压和渡气,他闻所未闻。
然而,他又从苟尚峰那专注的神情和精准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自信。
这后生,在这一刻,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油嘴滑舌、懒怠怕事的学徒,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与死神搏斗的医者。
【此法虽怪,其意或在激发胸中阳气,助其心肺复苏?以口渡气,莫非是想以活人之生气,引动将绝之生机?】孙思邈在心中暗暗揣摩,试图用自己的医学理论来理解眼前这怪异的一幕。他虽然不认同这种方法,但也并未立刻阻止。因为他能感觉到,苟尚峰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拼尽全力挽救那个孩子的生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循环……
两个循环……
三个循环……
苟尚峰感觉自己的胳膊越来越酸,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寒意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依旧机械地重复着按压和人工呼吸。
那孩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小脸青紫,嘴唇紧闭,胸廓在苟尚峰的按压下被动地起伏着。
年轻母亲的眼神,也从最初的一丝希望,渐渐变得黯淡,绝望再次笼罩了她的脸庞。
【不行……还是不行吗……】苟尚峰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他知道,心肺复苏的成功率并非百分之百,尤其是在这种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的野外环境下。
【不行!再坚持一下!万一还有机会呢!】
他咬紧牙关,再次俯下身,准备进行新一轮的人工呼吸。
就在他的嘴唇快要接触到孩子冰冷的小嘴时——
“咳……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咳嗽声,突然从那孩子小小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紧接着,那孩子的小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口带着泥沙的河水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苟尚峰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孩子的脸——只见那孩子原本青紫的嘴唇,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原本紧闭的眼睛,也似乎颤动了一下。
“哇——”
又是一声虽然细弱、但比刚才清晰了许多的哭声,从孩子口中爆发出来!
那哭声,在这一刻,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不啻于仙乐!
“活了!活了!俺娃活过来了!” 年轻的母亲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她扑到孩子身边,想要抱起孩子,却又怕惊扰了什么,只能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湿漉漉的头发。
周围的船夫和村民们,也都是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天啊!真的救活了!”
“这后生用的是什么法子?也太神了吧?!”
“莫不是真是什么神仙下凡?”
苟尚峰看着那孩子虽然依旧虚弱、但确实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和心跳,听着他那虽然微弱但充满生命力的哭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一样。
他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成功了,我tm竟然真的在这种鬼地方……把一个溺水窒息的孩子给救回来了……】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作为医生的成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眼皮发沉,脑袋也开始发晕,只想立刻躺下,好好睡一觉。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双苍老但有力的手,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孙思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正近在咫尺地看着他。
老者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疑惑,有探究,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后生,” 孙思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你方才所用之术是何名堂?又是从何处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