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没有隐瞒,洗相池对我毫无意义,至于冷凝珊信不信,我左右不了。她似乎并不意外,就像原本就该如此似的。
“钟离,你该庆幸说了实话,否则……”冷凝珊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我懂,我但凡有半点隐瞒,只怕会立刻就会见识到幽罗秘社的脏活儿有多脏!
我算是死过了么?毕竟她说过,只有死过,才配活着。
可我总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更像是告诉我,哀莫大于心死,像我这种就连忘渊水的洗相池都磨灭不掉执念的人,又如何真的放下一切,拿起屠刀?
“是不是很想知道幽罗秘社是做什么的?”
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点点头。
“世上有一种蜘蛛,叫做黑寡妇。雌性的黑寡妇与雄性交配时,会注入致命毒液,杀死雄性,它们以吃雄性而活。”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从未听过,世上还有这种生物。
“为什么?为了活下去,为了繁衍后代,因为雄性交配后体力耗尽,是它们最虚弱的时候。没有比吃掉雄性更简单、更容易的觅食方式了。”
我不自觉痴了。
“现在,懂了?”冷凝珊直勾勾地看过来。
“可是那样,它们的雄性都没了,种群不会断绝么?”
“不会,为了产更多的卵,它们只和强壮的雄性交配,不断捕食更强壮的雄性,是黑寡妇的进化天择。”
我彻底无语了。
“钟离,即便是社团里的姐妹,也多是些没脑子的蠢货,她们和那些雄性一样,都是养料,真正的黑寡妇,就如同这忘渊里永世沉沦的幽灵,不可见,不可知,一旦被她纠缠上……”
“养料!这世上,谁又不是谁的养料呢?”我不自知地呢喃。
她凑近我耳边,声音旖旎濡腻,“钟离,你想当养料,还是黑寡妇?”
我脑子一懵,被她的呵气弄得身子酥软,不由自主想躲开,却被她紧紧贴着,脖颈后仰,急促地喘息,“凝珊姐,钟离不想做黑寡妇……”
冷凝珊不容置喙地咬在我耳垂上,轻笑,“傻瓜,每个黑寡妇都是雄性的养料,直到它们发现自己只剩下躯壳时,就已经来不及了。不然你以为,强壮的雄性是怎么被吃掉的?”
我惊慌失措……
像是被她禁锢了,又似乎是自己潜意识在妥协……
她的唇渐渐滑向我的嘴角……
“所以,明白了?真正的黑寡妇,必须是很鲜美的养料,这样……这样……”她手不断释放着灼热,我硬得变成一块石头,却又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直到最后,突然……”
冷凝珊的牙尖咬在我脖颈上,我慌得声音发颤……“姐,钟离也不想做养料”……
她轻轻嗤笑,好一会儿,终于松开我,“好了,钟离,别想那么多,跟小狐狸回去吧,忘川司的事不过是小狐狸的小把戏,别当真就好。”
鹿晚蘅牵着我向外走,我脑子依然还在发懵。
自己究竟入了幽罗社,还是没有?
离开忘渊,依然坐着那辆大板牙车夫的马车,我觉得这个车夫更像是冷凝珊的心腹,就算马都被蒙着眼罩,鹿晚蘅和我更是一路封闭在车厢里,唯一知道忘渊所在之地的,只有这个车夫。
大板牙不受任何人指使,即便鹿晚蘅也必须付双倍车资。
我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停在蘅芷清芬。
下了车,鹿晚蘅歪着头问,“还想去铁匠铺子么?”
她不问,我几乎忘了,这才想起焚庐剑还等着修呢!
“好呀,这会儿就去。”我尽量让自己从心慌意乱的情绪里走出来。
冥河边散步,鹿晚蘅说,她从没见过冷凝珊说这么多话,也没见过有人进了洗相池还记得自己是谁。
我好奇地问,“那晚蘅姐呢?你是怎么记得自己的名字?”
鹿晚蘅眼圈红了,“我的名字是凝珊姐给起的。”
我沉默了。
“那凝珊姐呢?”
“凝珊姐的名字是一个男人给起的,忘渊,还有忘渊那栋宅子,都是那个男人送她的。”
“那,晚蘅姐见过那个男人么?”
鹿晚蘅掐了我一把,“以后不许再提起那个男人。”
“为什么呀?”
“凝珊姐把他给……”鹿晚蘅做了一个划开脖颈的动作。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脑补黑寡妇吃掉雄性的场面,不觉打了个冷颤。
说着,铁匠铺到了。
这间铺子很老旧,就算是我在汉朝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破旧的打铁铺子。
这里紧挨着冥河,土坯墙像是古老遗迹,半截墙体还四面漏风,被炉火映得如同血战后的峰燧。
一个破落户老头躺在竹席子上打呼噜,一边歪倒着一只酒瓶子。
冥河边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所以当你看见如此破败的所在,最好对人家多点敬畏,因为在别处,几十年风吹雨淋就能留下的残迹,在冥河边或许需要一万年,也许还要漫长。
就算老头一觉睡一百年,在这里不过稀松平常。
“爷爷,生意上门啦!”鹿晚蘅冲着老头耳朵边嚷嚷。
老头大蒲扇盖住脸,翻过身继续睡。
“这爷爷,就从没见过他打过什么东西,除了喝酒就是睡觉。”鹿晚蘅无奈。
“那还带我来这儿?”我嗔道。
“听我说嘛,你的那半截断剑就是他的,半卖半送,他说要是有人看上买走,就介绍给他。而且冥渊就这一家打铁铺子。”鹿晚蘅撅嘴,“我当时就当破烂收了,这不,还真碰上你了。”
我的心忽地一疼。
虚空一道霹雳,雨就如老天爷的喷嚏,说着雨点豆子般掉下来。
老铁匠翻身坐起,面露惊喜之色,跑去火炉子那儿拉风箱,呼哧呼哧,火苗子窜得老高。
我放松本心,任由根植于骨头里的执念充满自四肢百骸,执念没有无感六觉,可当老铁匠出现,却瞬间暴雨倾盆,钟离昧的记忆在此刻觉醒。
莫名的泪水就这样淌着,我开始懂了,只怕这老铁匠就是欧冶子的弟子,铸剑师汾卢。
他是当年的铸剑师,少年汾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