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转向罗田县以北的平湖关。
此处虽名为关隘,实则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兵寨,此刻成为了标营与五省总理麾下军队集结的地方,旌旗招展,营帐连绵,人喊马嘶,一派紧张肃杀的临战气象,只是兵马汇聚的速度,远未达到总理卢象升的预期。
中军大帐内,卢象升正与几位主要将领对着地图商议进兵方略,他身着戎服,外罩一件扎甲头戴铁尖盔,和军中将领一样打扮,没有搞特殊,表面上看卢象升很冷静,但熟悉他的人,如跟随他时间较久的副总兵李重镇,却能从他偶尔无意识的摸着额头,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平静。
“卢部院,”八十岁的参将周继先指着地图上的蕲州位置,声音带着急切,“流寇盘踞蕲州已近七日,按兵不动,恐有诡计,是否应再催促牟文绶、倪宠尽快到达平湖关,晚了害怕荆王府有失。”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一名风尘仆仆、背插认旗的塘马被亲兵引了进来,那塘马满脸汗水泥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部院大人!紧急军情!蕲州……蕲州城在四日前……被流寇攻破了!”
“什么?” 帐中众将皆是大惊失色,秦翼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胡说八道!蕲州城高池深,有两千营兵防守,城外还有蕲州卫的卫军,岂是旦夕可破?定是谣传!”
塘马抬起头说道:“秦协台!千真万确!是……是宣府总兵张全昌!他投了流寇,诈开城门!如今流寇数万大军已入蕲州,正……正团团围困荆王府,日夜攻打!”
“荆王府被围,” 周继先脸色瞬间煞白,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卢象升身上。
陷藩,这在大明朝是足以让任何统兵大员掉脑袋的滔天大罪!更何况是传承两百年的亲王府邸。
李重镇立刻抱拳道:“卢部院!末将请令,率我部骑兵为先锋,即刻南下驰援!绝不能让荆王出事,不然咱们无法向陛下交代。”
秦翼明也反应过来:“部院,事急矣!必须立刻发兵!”
卢象升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手指在平湖关到蕲州之间缓缓划过,他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蕲州失守已是大过,荆王若有不测,他百死莫赎!皇帝绝不会饶恕他,为了推行因粮法他舌战群儒,得罪了户部尚书侯恂和内阁首辅温体仁,这些政敌们更会借此将他置于死地。
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卢象升做到了这一点,他并没有因此慌乱。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竟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冷意的笑容:“张全昌……果然是他,本部院早觉此人气节有亏,不料竟卑劣至此,甘为流寇前驱,想来去年他在宣府上报朝廷的战功也是假的。”
卢象升的语气显得十分平稳,仿佛在说一件早已预料的事情,这让帐中紧张的气氛稍稍一缓。
“部院,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这荆王府的护卫们不曾打仗,不一定顶得住流寇的进攻。”
卢象升的目光扫过在场将领,对他们说道:“流寇狡诈,既得蕲州,又围王府,其志不小,然,彼辈终究是流寇心性,见利忘义,骤得大城,必生骄惰,内部争抢掳掠,岂能一心攻城?”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指向蕲州:
“我军虽未全集,然已有精兵万余,秦翼明!”
“末将在!” 秦翼明精神一振,轰然应诺。
“命你率本部川兵两千,并调李重镇麾下骑兵五百为先锋,即刻出发,轻装疾进,沿途多派哨探,遇小股流寇则歼之,遇大队则避之,务必在两天内抵达蕲州城外二十里处,建立营寨,窥探贼情,牵制其攻击王城的兵力。”
“记住你的任务是骚扰、迟滞流寇对内城的攻势,非是同他们决战,不可轻易浪战!”
“末将遵令!” 秦翼明领命,立刻转身出帐安排。
“李重镇、周继先!”
“末将在!” 两人齐声应道。
“集结关内所有已到位之马步官兵,共计八千,携带十日粮秣,所有火炮全部携带,明日卯时造饭,辰时出发,全军南下!本部院亲自统率,直驱蕲州!”
“得令!”
“诸位,贼虽众,然乃乌合之众,据坚城而不能守其全,围王府而急切难下,足见其内部混乱,战力有限。
我军虽疲,然乃堂堂王师,将士用命,救藩讨逆,名正言顺!荆王乃仁宗皇帝血脉,不容有失,此战,务必要将流寇聚歼于蕲州城下,以彰天讨!”
卢象升这番话说得从容不迫,有理有据,既分析了敌我形势,又明确了作战目标,更强调了此战的正义性。
原本因蕲州失守、王府被围而有些慌乱的将领们,心神逐渐安定下来,纷纷抱拳:“谨遵部院将令!救藩讨逆,万死不辞!”
卢象升微微颔首:“都去准备吧,记住,军行在速,亦在稳,勿要给流寇可乘之机。”
众将领命而去,大帐内只剩下卢象升一人,他缓缓坐回椅中,刚才那份风轻云淡瞬间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他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一百五十里……三天……荆王殿下,你一定要撑住啊……”
蕲州城被张全昌诈开倒是不关他的事,张全昌并没有拨给他指挥,但如果荆王没了他就算不死也得罢官夺职,自己力推的政策也会人走茶凉,荆王府这些守卫就没打过仗,根本不可能打的过这些常年转战南北的流寇,他心中的最低目标是保住荆王不要被杀,自己日后在朝堂也还有转圜余地。
就在卢象升誓师南下的同时,数匹快马也从平湖关方向冲出,绕过官道,沿着山间小路,拼命向着蕲州方向驰去,他们是义军派出的夜不收,负责监视官军动向。
一天后,黄昏时分,当卢象升的主力离开平湖关,进入蕲水县白云山区时,关于官军南下的详细军报,已经由累得几乎脱力的侦察营哨骑,送到了蕲州城内的义军大营。
“大帅!卢象升出兵了!” 哨探气喘吁吁地汇报,“先锋是秦翼明的川兵,约两三千人,还有几百骑兵,离我们已不足六十里!卢象升亲率主力八千余人,携带火炮,就在后面,最迟后天中午就能到!”
大帐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贺一龙第一个说道“嗨!到底还是来了!大帅,怎么办?这王府还打不打了?”
武自强也皱眉道:“卢象升来得太快了!咱们这王府啃了三天没啃动,再待下去,怕是要被包了饺子!”
刘处直盯着地图,目光落在蕲州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一众掌盘和营官,缓缓开口道:
“打!为什么不打?到了嘴边的肥肉,哪有吐出去的道理!”
他猛地一拍地图:“卢象升是来了,但他也是劳师远征!他的兵,从河南追到湖广,比咱们好不到哪里去!秦翼明的先锋人少,不敢立刻进入蕲州!我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传令各营!今夜好生休整,明日拂晓,集中所有力量,猛攻东门!老子亲自督战!不拿下荆王府,决不收兵!”
刘处直的决心也感染了众人,贺一龙等人也明白,此时撤退,前功尽弃,还有可能被官军尾随追杀,不如拼一把,拿下蕲州内城。
“好!就听大帅的,这些年大帅也没让我们吃过亏。”
夜色更深了,蕲州内外,大战前的最后准备正在进行,一方是誓要抢在官军抵达前攻破内城准备发财的义军,另一方是苦苦支撑等待援军的王府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