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华赶到时,正见阿蓝模样狼狈的倒伏在地,看见她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直起身来便想抓她的裙角。
“殿下……殿下救救奴婢!陛下误会了,奴婢……”
“你给我闭嘴!”恭华厉声呵斥。
阿蓝怔住,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此刻的她再也顾不上形象与面子,她只知道今日这件事情,若无人为她做保,那她恐怕不能活着离开凤栖宫了。
恭华满脸沉凝,她朝着上座的皇兄跪下,刚要开口,就听皇兄说道:“你起来说话,给长公主赐座。”
恭华微怔,目光闪烁的看着上首的帝王,她直起身来,坐到一边去,可坐下以后,却没再急着开口说什么了。她知道,皇兄这般,是他有话要说。
“连着三日,这个宫女都能在朕必经之路上偶然碰见,不是唱曲,便是跳舞,头一次朕当是巧合不曾发作,第二次,朕念及她陪着你十分不易,也没处置。”
话到此处,一切明了。
皇上哪里是不知道?他心里头分明清楚的很。
他知道这个人是长公主的人,却不愿给她这层身份,便是不想将长公主也拉扯进来。
如今,长公主亲自来了,此事便绕不开她,毕竟,即将要处置的是她身边的贴身宫女。
“第三次,她竟敢胆大包天,撺掇了这一群人陪她演了这一出好戏,将朕当成登徒子愚弄……”
话音落下,阿蓝急忙辩解:“奴婢不敢!”
啪的一声,苏姑姑眼眸冷冽,再次下手,这一下极重,那阿蓝的脸肿起多高,她恐惧的看着她,嘴唇颤抖。
恭华眸色暗沉,她深吸了几口气,看着阿蓝,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阿蓝,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阿蓝所有的希望,她曾以为,长公主会保她,可这句话一出来,分明是想将她踢开。
“殿下……”她口齿含糊,眼里的泪水汹涌,满脸的不可置信。
恭华转头看向皇兄,道:“她在我那儿一向老实本分,会做出此事,臣妹也实在是……始料未及。”她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阿蓝,好似她这背主的东西,当真有了别心。
阿蓝怔怔,眼前一片模糊。
事已至此,一个宫女掀起来的风浪便已经没什么看头了。
恭华不保她,事情就清晰许多。
齐珩还是象征性的说了句:“到底是你的人,你也可带回去,关起门来处置。”
恭华一脸肃色:“后宫中人皆受皇嫂管辖,即便是臣妹宫中人犯事,也是犯到了皇兄面前,既然在皇嫂这里,那便该由皇嫂处置,臣妹绝无二话。”
话音刚落,她看了眼面如死灰的阿蓝,深沉的说道:“念及你跟本宫一场,无论你得到什么处置,本宫都会为你善后。”
说罢,她站起身,朝着皇后说道:“臣妹不便在此,先行回避了。”
沉默良久的陆菀看着她的背影,额头一阵疼痛,她消化了这场闹剧,转头看向陛下,见他亦是一脸沉色的看着自己,陆菀深吸了口气,声音冷清道:“浴场值守宫人,罚月钱三个月,参与此事者罚二十大板。”
几人磕着头,感谢皇后仁慈。
阿蓝彻底没了动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过去。
陆菀看着她,如鲠在喉,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
“阿蓝。”
她叫出这个名字,底下的人一颤。
“媚乱君主,霍乱后宫,本该处死。”
本该处死,四字一出,整个大厅陷入了寂静。
唯有齐珩看着她,目光闪烁,似乎有一丝流光微动。
宣莨也是一怔,静静地看着施令的皇后,自她认识这位皇后起,似乎就从未见过她像今日这般严厉的面色。
陆菀说完,就察觉那个阿蓝彻底塌了下去,陷入了死寂,她缓了口气,复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此番并未造成太大的过错。”
话锋一转,齐珩面色黯淡下去。
“更重要的是,本宫如今腹中怀有龙胎,未能太安稳。本宫也不愿在这里见血。”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皇上,冲他勾了勾唇角,继续说道:“你捡回了一条命,可此事也绝不能轻轻放过。陛下仁慈,从未对你们使过雷霆手段,才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权威,既如此,本宫今日也好叫你们都知道,若存歪心思,本宫与陛下是断不能留的。”
最后罚那阿蓝五十大板,终身不得出承安殿。
五十大板是刑罚,而终身不得出,则意味着,她卖了长公主一个面子,将她放回去,由长公主看管。
听到前头说五十大板,阿蓝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是听到后面一句,她抖如筛糠,已经预见了自己未来的日子会有多么的黑暗,长公主这次放弃了她,而她回去也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处置过后,正厅内恢复了安宁,宣莨自知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事了,她起身,说道:“姐姐处理后宫之事,妹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往后如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定不叫姐姐操心。”
说罢,她屈膝行礼,随即退了出去。
屋内,就只剩帝后二人了。
关起门来,两个人说话,显得清冷许多。
陆菀还心有忐忑,看着陛下:“陛下一直不说话,叫臣妾,心里也十分忐忑,不知这般处理是否合陛下心意?”
齐珩看向她,目光柔软了下来,他道:“你本心是想杀她的,可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放了她一马,是在给我们的孩子祈福,对吗?”
若说先前对他的态度还不甚明白,此番他说了这句话出来后,陆菀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此等宫女费尽心思,只为向上承宠,只可惜她用错了方法,想出了这许多的点子,扰了陛下的清净,陛下已经仁慈放过她两次,可她却尤嫌不够,还敢变本加厉……这样的人若是不狠狠的处置,将来成风,便是臣妾之过了。”
齐珩心头一动,他伸手拉过皇后温热的手,对她一笑。
陆菀接着道:“可臣妾怀着身孕,不宜见血光。陛下盼望这个孩子,臣妾亦是如此。杀了她,不如狠狠的罚过,再将她交给长公主,此番她丢了这么大的脸,长公主那边一定不会叫她好过的。”
齐珩心里顿时舒坦了,憋了这几日,他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情绪,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找到皇后来问她,为何会对勾引她丈夫的女人心慈手软。
如今她给的这个答案,他心甚慰。
那夜在贵妃那儿,他才恍惚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所介怀的不是皇后的手段不够硬,而是皇后对自己不在乎,没有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在乎,在皇后的眼中,她只是皇后,她只需要做到她所有的职责便不错了。
今日,她声声句句,皆入了耳。
看着他笑,陆菀松了口气,仅此一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皇帝是要自己像寻常夫妻一般去在乎他,哪怕做个会吃醋的皇后,都好过做一个冷静不出错的皇后,更令他开心。
……
阿蓝被血淋淋的送回承安殿时,天色都黑了,送她的宫女好心与阿若说了句:“五十大板下去,就是男人也要伤筋动骨,更何况她一个女子……只怕里头都被打坏了,你看能不能求得长公主为她请来太医,或许还能保住她的双腿。”
阿若对那宫女感激一笑:“多谢几位姐姐送她回来,她犯了错事,丢了殿下的脸面,但她依旧是殿下的人,殿下不会放任不管的。”
几人送了人就离开,他们一走,阿若的笑脸随之消散,看了眼半掩的房门,转身去了长公主的寝房。
恭华一回来就摔了殿内一套上好的茶具,但也仅此一甩,她就沉静下来,坐在那边不动。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阿若可以确定的是,殿下绝不是在为阿蓝被收拾而感到愤怒。
恭华自然不会为阿蓝而生气。
一个背主的奴才,日日想着往上攀爬,就不值得她为她起一点情绪。
对于阿蓝今日的下场,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早在预料之中。
她生气的是皇兄今日这一系列的操作是为何?
皇兄他什么都知道,却任由有阿蓝做了这么久的戏,到今日才发作。
若说是心慈手软,那她是一点都不会信,齐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宽怀大度的,每一个人,包括人人称赞的明君皇兄,也绝对会是睚眦必报的人。
她只能认为,皇兄忍了阿蓝这么久,就是等着看她这般丢脸,丢她的脸。
恭华这般想,也这般麻痹自己,可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让她无法忽视。
若皇兄此举是为此,又何必否决阿蓝的身份?若是自己不赶来,以皇兄那般处决,怕是处死了阿蓝,也不会让她认下承安殿宫女的身份。
这样一想,他此举倒像是保她了,保他这个皇妹的颜面?
恭华嗤笑着,那笑意里,多少有些凄凉。
她才不会信这世间有人会不假于她,会真心为她着想,皇家更是不可能。
亲生的母亲与哥哥都不会管她死活,更何况同夫异母的兄长呢?
她这样想着,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着:
皇家人有情,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阿若进来时,她冷冷瞟过去一眼。
阿若立刻低下头去。
“殿下,阿蓝被送回来了,她伤势极重……”
“还没死吗?”
问话打断了阿若,却让她心里惊凉。
“没……”
恭华冷哼一声:“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刘嬷嬷忙道:“殿下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宽厚仁慈,阿蓝是犯了错,可是陛下与娘娘都不追究了,将人送回来,便是要看殿下您的意思。既然她有幸捡回一条命,没被打死,殿下又何必枉作恶人呢?”
恭华闭了闭眼,对阿蓝,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不愿想太多。
“嬷嬷说要如何?”
刘嬷嬷:“左右都是个废人了,如何处置都在您一念之间。可依奴婢看,不如请太医来为她医治,一个弱女子挨了五十大板,治成什么样子,不都是殿下您说了算吗?”
恭华睁开眼睛,看向刘嬷嬷,见她老实的低垂下头去,她深吸了口气,笑道:“是啊,满宫上下都知本宫性情温良,又何必在这时候坏了形象呢。”
“去,请张太医来。”
刘嬷嬷松了口气,给阿若使了个眼色。
阿若连忙退出去,而这时候,恭华已经完全沉静下来,她说:“她今日坏了本宫的好事,本宫本是约着侯夫人出来吃茶的。如此只能改做明日了,不过嬷嬷。”她目光流转,意味深长的看向刘嬷嬷,“本宫因身边至近之人的背叛,着急上火,病倒了,所以明日也是约不成了。”
刘嬷嬷瞬间心领神会:“殿下说的是,明日奴婢便派一小厮去与侯夫人传话,就说殿下病倒了,只能改日再约了。”
恭华满意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