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竖爷思索那些树叶究竟属于何种树木时,一阵号角声骤然而起 —— 那声响如同他曾在大荒神域听过的战号般宏大,震耳欲聋。持续不断的号音中,竹竿 “咔嚓”折断,楼梯轰然裂开,鼓胀的袋子爆裂开来,袋中树叶扬洒空中,化作漫天绿色的雪,瞬间填满整个楼梯道,弥漫至楼阁每个角落。片刻之间,四周只剩翻涌的绿雪,楼阁、街道、城镇皆在这茫茫绿意中消隐无踪。
竖爷在铺天盖地的绿色中猛然惊醒,与此同时,成合“砰”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怎么呢?”
“魔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竖爷立刻翻身下床,三恒也一骨碌爬起。
“准备战斗!”竖爷抓起包裹冲三恒喝道,随即快步走到成合跟前。
三人冲出房间抵达厅堂时,焦火、袁后、北灵和香姑已肃立等候。成合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当下谁也没吭声,紧跟着他穿过通道,冲出洞口。
此时号角声已止,竹林里满是奔跑的身影,所有人都朝着山上方向涌去。成合站在洞口,先望向山下,又看向山上,一时犹豫不决。直到竖爷领着众人向山上狂奔,他才急忙跟上。
翻过山后,众人来到来时的草地,只见数十名手持武器的后一族战士已严阵以待,还有人影正不断向此处汇集。几人立刻抄起兵器,汇入队伍。大长老也在阵中,他看见成合与竖爷等人,刚要开口,前方浓密的白雾中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有意思!”
一个高大的牛头人随着那声音自白雾中现出了身影。紧接着,又有很多形形色色的身影从白雾中走了出来,分立在牛头人的两侧和身后 —— 那些身影,有身着红袍的,有身披蓝袍的,有裹着黄袍的,也有赤膊未着衣袍的。
“穆岸!”成合快速走到大长老的身边,沉声道。
“听说你们这一支是后土的后裔,想那后土与我也算是有点渊源了。如果你们肯交出神器,臣服于本君,本君可以饶你们不死。”穆岸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了一眼草地上的后一族战士们,声音洪亮地说道。
“你就是穆岸。我见过你。”大长老同样向前走了两步,昂首盯着穆岸,语气坚定地大声说道:“八万年前,神魔大战的时候,我见识过你的风采,知晓你的能耐。不过邪不压正,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以免落得跟八万年前同样的下场。”
“呵呵!”穆岸放声大笑,说道:“有意思,没想到你也是上古的神族。不过你既然是上古神族,就更应该清楚你与本君之间的差距。你们的族长 —— 后土,也不是本君的对手,至于你这无名小卒,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我不是你的对手,这我承认。但你就不怕这样倒行逆施,迟早会引来大神们再次将你封印?那时你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只怕又要不复存在了。以你这样的修为,可以说是不死不灭了,无论去找一处洞府潜心修炼,还是寻一处人间纵情享乐,哪一样不是逍遥自在,何必再干这些屠戮生灵的勾当。”大长老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语速也放慢了些许。
“有意思。你这家伙还真够啰嗦。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和你这一族都去死吧!”穆岸大喊一声,随即挥手示意他身后的爪牙开始攻击。
“等一下!我们投降!”就在穆岸身后的几个人影已经闪现到大长老跟前,即将发动攻击的时候,大长老突然大声喊道。
“停!”穆岸立即跟着喊了一声。
几个人影迅速停止攻击,重新闪回到穆岸的两侧。
“盖天!”香姑眼尖,她认出刚才闪到大长老身边的几个人影中,其中一个是在叔歜岛上出现过的盖天。盖天此刻正站在穆岸的右侧,他的身上仍像在叔歜岛时一样披着一件蓝袍,左脸戴着一块面具 —— 面具是青绿色的,看起来像是青铜材料。面具盖住了他的整个左脸,只在左眼的位置留下一个仅仅只有眼睛大小的孔洞,孔洞中有一道凌厉的光在闪烁。
盖天竟然没死,这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然,比这更令人意外的是大长老竟然要投降,竖爷几人不禁用不解的目光看向大长老的方向,接着又都疑惑地看向成合。成合也似乎相当不解,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长老。
“既然你这么识时务,那本君告诉你一个秘密 —— 你知道本君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吗?”穆岸的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他没有等大长老接话,便指着袁后继续说道,“在大荒神域的时候,本君在那人体内留下一道魔气,本君是跟着他一路留下的魔气来到这里的。哈哈!”
“我明白了。”袁后在听到穆岸的话后走出人群,走到大长老的身前,然后盯着穆岸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我在大荒神域身受重伤之后,就感觉到有股气在侵袭我的身体。我以为那股邪气是要控制我的身体,因而自那时起,我一直在想办法对抗那邪气,我以为只要凭借坚强的意志就不会被邪气控制。没想到那邪气不是想要控制我的身体,而是要给你们这些邪魔带路。”
“对不起了,伙伴们。”袁后转过头看了看跟过来的竖爷几人,抱歉地说道。接着,他的身上燃起火焰。火焰从他的四肢开始燃起,很快便覆盖住他的全身。一股黑烟从火焰中冒出,就像为火焰提供的燃料是潮湿的木柴似的。火焰的颜色很快由红色变成白色,黑烟在火焰变成白色后渐渐消失不见,很快,袁后的整个身体被一团纯白得犹如月光一般的火焰所包裹,众人目光所及的空间都被那白光所笼罩,就好像月亮裂开一道缝隙,它所有的光都从那缝隙中流淌到众人的周边似的。
袁后在他身上的火焰变成纯白后,开始缓缓地朝着穆岸走去。
“不自量力!”穆岸轻蔑地说了一声,随即抬起右手。
“君上,不用您动手,我来解决他。”盖天身形一闪,跃至穆岸前方。他背对着穆岸,死死盯着袁后,冷冷开口。
穆岸闻言,将已抬至胸前的右手重新垂下,满脸笑意地望向身前的盖天。
“狡猾的蝼蚁,害我毁了半张脸,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盖天手持长剑,目露凶光地盯着袁后。
袁后不答话,突然加快速度 —— 整个身体如同一颗冒着白焰的火球,朝着盖天猛冲而去。盖天并未避让,只是随手挥动手中长剑。刹那间,一道无形剑气在包裹袁后的炽烈火焰上撕开一道裂缝。裂缝逐渐变宽、变深,剑气如利剑切割,火焰似革甲抵挡,二者抗衡之势,宛如木棍击向泥土。不久,剑气消散,火焰上的裂缝也随之隐去。这一变故让盖天微微一怔,待他欲再挥出一道剑气时,袁后已冲至他身前不足五尺之处。未等盖天再次出剑,袁后身上的火焰骤然如破堤之水,朝着盖天席卷而去。盖天手中长剑立刻由挥砍转为旋转,无数剑气凝成剑风,将喷薄而来的火焰阻挡在身前两尺之外。剑风与火焰僵持片刻,最终以剑风逼退火焰告终。
袁后再次催动火焰攻向盖天,盖天一个闪跃,来到袁后的左侧方。他手中的剑随即挥出一道剑气,劈向袁后的左胳膊。大概是因为袁后正在发动攻击,防御变得薄弱;也或许是因为盖天的攻击加强了,那道剑气穿透了火焰,在袁后的左胳膊靠近肩膀处留下一道深至骨头的伤口。殷红的血立即从伤口渗出,映红了火焰,让原本纯白的火焰变成了火红色。袁后赶紧转过身,面向盖天发动火焰攻击,然而盖天的速度远快于他。就在袁后催动火焰的瞬间,盖天已经闪到他的右侧,并挥出剑气攻向他的右胳膊。如此一来,袁后的右胳膊上也出现了一道伤口,包裹在他身上的火焰变得更加火红。
盖天的速度远超袁后,他的剑气攻击,袁后既无法避开,也无法防御。很快,袁后便全身伤痕累累,鲜血几乎染红了他的全身。袁后身上的火光随着他身上血光越来越强烈,而变得越来越黯淡。眼看袁后就要死在盖天的剑气之下,竖爷等人再也耐不住了。先是香姑在盖天再一次发动剑气攻击时,趁其不备朝他射出一箭。然而盖天速度极快,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及时避开了香姑那无坚不摧的金锥箭。接着,竖爷冲到了战场上,手持长剑护在了袁后的身前。与此同时,穆岸的身后也冲出了两人 ——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人一妖。那人是狗头人身,全身裹满细鳞状的盔甲,只有脸露在外面,看样子似乎是犬封人,狗头人双手各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弩弓。那妖黑面獠牙,披头散发,身上长满猪鬃一般的鬃毛,几乎赤裸着全身,只有胯下系着一块黑色的布。
狗头人跳出来后,双手的弩弓马上瞄向香姑。随后,两支泛着绿光的小箭如同两只绿头大苍蝇,以远超苍蝇的速度直射向香姑。香姑心想,如果她避开,小箭必然会射中身后后一族的某个人;可那两只小箭分别射向她的头部和大腿,她根本无法用上身被虎蛟甲覆盖的部位,同时挡住这两只小箭。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焦火一个闪身、连着一个跳跃,两手上的两把小剑在空中划出两道红光,将那两只绿头小箭击落在地。
黑面妖跳出来后,低着头,放平獠牙,像一头野猪似的直接冲向竖爷。竖爷不敢怠慢,立即召唤出一道石墙,挡在他和袁后的跟前。黑面妖的獠牙撞在石墙上,竟将比岩石还坚固的石墙刺出了两个洞,竖爷心中暗暗吃惊。黑面妖见撞不破石墙,便站直身体,高举双手,大吼一声。紧接着,他的四肢和身体随即鼓胀起来,如同几个缝系在一起的充了气的皮囊。
与此同时,盖天闪到袁后身旁。他看着身上火焰已完全消失的袁后,眼中露出既轻蔑又凶狠的光。袁后龇着不停地流着血的嘴巴,满脸嘲弄地盯着盖天,宛如一个铁定青史留名的末路英雄,在看着一个必将被扫入历史垃圾堆中的宵小败类。盖天眼中多出几分愤怒,他抬起手中长剑,径直刺向袁后的脖子。袁后并不避让,迎着长剑撞向盖天。盖天的长剑刺穿了袁后的脖子,袁后的双手随即抱住盖天的身体。那显然已活不成的躯体并未立即倒下,而是再次冒出火焰。火焰由红转黄,由黄变白,最后,白色火焰中露出一丝蓝色,恰似白云与蓝天融合在一起。袁后的身体在那团火焰中渐渐透明,仿佛他的身体就是火焰的燃料,随着火焰熊熊燃烧,燃料渐渐消失。在蓝白相间的火光中,盖天的脸上露出惧色,他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团火焰,然而火焰就像生根在他身上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
情况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当穆岸身边的几人正要出手帮盖天脱离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时,一道强烈到令所有人闭眼的强光,突然从袁后身上的火光中爆射而出。待大家再次睁眼,袁后与火焰已消失无踪,只剩盖天僵立原地 —— 他手中攥着一把千疮百孔的黄伞,脸上的面具跌落在地,左脸白骨外露,全身血迹斑斑,下半身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皮肤。
那时,竖爷就站在盖天的身旁。他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应付着黑面妖,可突发的强光,令他和其他人一样下意识闭上了眼。当一股如同铁水浇身般的灼热感,从他身上一闪而过后,他猛地睁开了眼。袁后燃烧自身与盖天同归于尽,他瞬间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了依然活着的盖天,看着对方手中那把原本属于潘无的黄伞,新仇旧恨霎时间涌上心头。他全然忘记了正对他虎视眈眈的黑面妖,举起长剑,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劈向盖天的脖子。盖天一来正沉浸在惊骇后怕之中,二来腿脚受了严重的伤,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及,脑袋“噗”地一声,就从他的脖子上掉了下来。那丑陋而可怖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后,正脸朝天,脑勺抵地,静止了下来,嘴巴嗫嚅了两下,随后彻底闭上,眼睛却始终圆睁着,透着无尽的不甘。
竖爷在攻击盖天时,他召唤的石墙随之消失。黑面妖见状,趁机用它那硕大的身躯狠狠撞向竖爷。巨大的冲击力下,竖爷整个身体如离弦之箭,疾速向后飞去,口中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红色弧线。竖爷的身体在撞上成合的胸膛后,才停止了倒飞之势,但他口中喷涌的鲜血却止不住地往外冒。成合赶忙将竖爷抱到身后的人群中,北灵也快步跟上去,为他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