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管是那一年的卫承还是这一年的卫承,他都绝无可能坦然说出后面那个答案。
这不是伟大的友情,这是自私的爱情。
他沉默着喝光了整整一大瓶蓝莓汁,在薛瓒对座装了快一小时的深沉,他终于忍不住了,他抬头问薛瓒:
“卫生间怎么走?”
薛瓒:“……”
薛瓒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
卫承刚走,江时鸣就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帐篷内传来一阵英语对话的声音。显然,在勉强看完一期节目后,金棠成功夺回了投影仪的控制权,已经开始看起了她心心念念的恋综。
不是他们自己的节目不好看,只是金棠在其中的分量实在太重,看自己屏幕上展现真实的喜怒哀乐,总有种公开处刑般的尴尬。
江时鸣多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所以当然是选择绅士一点,把这个地方让给了小姑娘。
他伸了个懒腰,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并没看见卫承的身影。他踱到冰箱前,想拿瓶蓝莓汁,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已经一杯都不剩。他合上冰箱门,指尖在门板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一种无所事事的烦躁感涌了上来。
他像是只猫一样开始在不大的营地里漫无目的地乱转。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正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薛瓒身上。
“阿瓒,”他几步走过去,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随意,“走,跟我打羽毛球去。”
“不去,我吃了东西还没消化。”
“打两把就消化了!”
薛瓒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此刻他只想安静地待着,远离任何可能卷入是非的体育活动。
然而江时鸣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半推半拉地将他往空地拽。
“诶,我……”
薛瓒试图挣扎,但他的力气甚至不如金棠的行李箱大。他几乎是被绑架着离开了座位,只能无奈地被拖向球场。
——结果如他所料。
江时鸣本人并没有耍弄他的意愿,但是两个人的体力差距实在是惊人,他们勉强打了两局,薛瓒就已经喘了起来,动作都变得有些迟钝。
旁边营地那小孩子被飞舞的羽毛球吸引,笑嘻嘻地跑近场地。江时鸣眼见球路可能扫到孩子,立刻朝薛瓒喊:
“小心!躲开!”
薛瓒闻声急忙闪避,却脚下绊蒜,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那小孩子见状,不仅没怕,反而在一旁嘎嘎大笑起来。薛瓒揉着摔疼的地方,一脸无奈地向江时鸣翻了个白眼,扭头叫来工作人员,客气地请他们先带孩子回自家营地。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乱跑,”薛瓒声音里带着点怨气,“爸妈不看着点儿。”
“大概是去忙了,”江时鸣无意聊起任何关于父母的话题,“我们继续吧。”
没过多久,江时鸣余光瞥见那小家伙又溜了出来,这次是跑向了湖边那对钓鱼的老夫妇。
他刚回击了薛瓒一记高远球,就听见远处传来惊叫,紧接着是“扑通”一声落水响!
孩子的父母不知去向,老夫妇惊慌失措却不会水。江时鸣脸色一变,球拍一扔,百米冲刺般奔向湖边,外套随手甩在地上,纵身就扎进了水中。
水比想象中凉。
两岁多的孩子求生本能下力气惊人,指甲深深掐进江时鸣胳膊,带来针扎似的刺痛。
好在孩子的重量尚不足以将他拖入水下,他很快稳住了身形,将孩子托举出水面,奋力游回岸边,将孩子先推上岸,自己才湿淋淋地爬上来。
孩子呛了水,吓得大哭不止,闻讯赶来的人群渐渐围拢,而孩子的父母仍不见踪影。
“这小孩儿家长哪儿去了!”
“能不能行啊?是不是得送医院!”
“这孩子怎么这么能跑啊——”
“有没有他家长电话?快打电话!”
“手机!他们手机怎么放在帐篷里没拿啊?”
露营地的工作人员慌张得不行,所有人七嘴八舌地吵嚷,可孩子的父母就是联络不上。
卫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浑身滴水的江时鸣身上,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将一条干毛巾递到对方面前。
江时鸣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水,目光与卫承有瞬间的交汇,随即有些心虚地移开,落在那个惊魂未定、哭个不停的孩子身上。
冰凉的河水让他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孩子的哭声仿佛与记忆深处某个场景重叠。
他停顿片刻,蹲下身,用毛巾轻轻裹住孩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对方同样冰凉的小身子揽进怀里。
或许是这怀抱提供了安全感,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变成了委屈的小声抽噎。
不多时,孩子的父母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原来他们是去处理停车问题,这对糊涂夫妻一直以为孩子就跟在身后。
此刻,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母亲的泪水落在孩子湿漉漉的衣领上,父亲的手因后怕而不停颤抖。
江时鸣在远处沉默地看着他们。
那对父母脸上是真切的惊恐与失而复得的庆幸,虽然粗心,但那份爱似乎并不虚假。
他心头泛起一阵空洞的茫然。
原来即使是不合格的父母,也是会为孩子流泪的。
他们在被谴责,年轻的小夫妻和年迈的老夫妇都出言斥责他们的疏忽。而那对父母只是低着头,一遍遍说着“不好意思”“添麻烦了”,脸上露出赤裸裸的悔意。
——唯有真的愧疚,才会被这样的指责刺痛。
突然,一件干燥软和的t恤轻轻搭上江时鸣的肩膀。
他回过头,撞进卫承深沉的目光里。
卫承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里,就像刚才江时鸣拥抱那个受惊的孩子一样。
江时鸣僵了一瞬,随即在那片熟悉的体温里松懈下来。
卫承的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江时鸣的眼泪就这样偷偷跑出来,顺着两人紧贴的颈侧,洇进卫承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