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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县衙署的正堂内,残烛将尽,青烟自鎏金博山炉的蟠螭纹隙间袅袅升腾。

公孙瓒的银甲在破晓的曦光中泛着冷冽寒芒,甲叶缝隙间凝结的暗红血痂随他叩案的动作簌簌剥落。

柳珩立在堂前青砖上,甲胄浸透的鲜血已凝成紫黑,衣摆处垂落的血珠正一滴、一滴砸在砖缝间。

他缓缓展开手中竹简,晨风穿堂而过,简上小篆如血蛇游动:“此战斩首四千三百余级,俘黄巾残部三千六百人。我军……”喉结滚动,他抬眸掠过堂下——公孙瓒的亲兵正将一具焦黑的火牛头骨抬入庭院,牛角间锈刀刮过石阶,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

“阵亡七十六人,重伤者百二十,轻伤不计。”尾音坠地时,堂外忽传来老妇恸哭,大约是认领尸首的百姓挤破了衙前木栅。

柳珩指尖重重碾过简上最后一行朱批,甲缝里嵌着的牛油焦灰簌簌而落,“火牛立功颇大,只是百姓所献牲畜无一归还。”

温恕枯瘦的手指蓦地攥紧案角。这位涿郡太守的锦袍下摆还沾着夜巡时的泥浆,案头茶盏中浮沉的蒙顶茶芽随他剧烈的喘息上下翻涌:“程远志枭首,广阳黄巾群龙无首。此役之功——非但保涿县无虞,更解幽州燃眉之急!”

公孙瓒嗤笑一声,银甲鳞片随着他后仰的动作哗啦作响。他随手拈起案上染血的黄巾断旗,旗角金线绣的“岁在甲子”四字正巧缠住温恕的茶盏:“多说无益,此实为大功一件,与其说些客套话倒不如好好考虑赏些什么”鎏金错银的玉具剑铿然出鞘半寸,寒光掠过温恕的脸,“昨夜若没有明渊驱火牛焚尽河滩敌寇,此刻吾等项上人头——怕是要悬在程贼的大旗上了。”

柳珩沉默着合拢竹简。简牍闭合的刹那,一缕晨曦恰穿透檐角嘲风兽的利齿,照在庭中老牛头骨空洞的眼眶里,一只寒鸦正衔着碎肉振翅而起。

“述职已结束,明渊先行告退。”

几日后,南市校场的土墙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边,昨夜雨后的泥腥气混着铁锈味在空气中浮沉。

义勇军与柳珩领的五十步卒肃立如林,旧皮甲上刀痕交错似鳞,残破的绑腿渗着未洗净的血渍,可那一双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百把淬火归鞘的刀。

温恕的锦靴碾过土尘,袖中暗藏的龙涎香都遮不住战后血腥。

他抬手的刹那,数十名名府兵抬着漆木箱撞开晨雾。箱盖掀起的轰鸣惊起檐角寒鸦,精铁鳞甲在日光下泛起霜雪般的寒芒,新锻的长槊尖啸着划破气流

\"明渊。\"温恕枯瘦的手指如鹰爪扣住柳珩手腕,兵符棱角硌进皮肉,\"涿郡府库倾半,熔了七十三户铁犁、百斤锁城链,方铸得此甲三百副。\"

他喉间滚出沙哑的笑,眼尾皱纹里嵌着未拭净的墨迹,\"从今往后,尔等便是涿郡的獠牙——当然,某不会限制汝等去建功立业,汝等大可领了这些装备四处讨贼,涿郡之地无人会阻碍你们!\"

刀柄猛然顿地,青砖应声龟裂。关羽蚕眉斜飞入鬓,刀面倒映着温恕抽搐的眼角:\"温太守如此,不怕养虎为患?\"

\"虎?\"温恕骤然抖袖,一卷帛书如白练垂落,密密麻麻的朱批诏令刺痛人眼,\"程远志的首级正在通往洛阳的囚车里发臭,朝廷要的是能撕碎黄巾的獠牙,至于这牙长在谁口中……\"

“温太守大可放心,吾等自然会为了匡扶汉室竭尽全力,怎会有虎?”柳珩打断了他的话语。刘备附和的点点头以表认可。

至于张飞,他才懒得理这些,他蒲掌抓起铁甲,指节叩得鳞片铮鸣:\"轻飘飘的铁壳,不如爷爷的矛痛快!\"

柳珩俯身拾起一套甲胄看着,日光透过鳞隙在他掌心烙下细密光斑:\"翼德兄,有铁甲护体才能杀更多的程远志啊。”

饶是张飞这糙汉子也没有反驳的理,只得弄出些动静转移话题“哎哎哎!你们都别走,等会去某的桃园子饮酒去。”

“?难得你张翼德乐意拔毛,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等会我就吩咐陈伯去取酒。”柳珩当然附和,自家虽有佳酿百坛,可别人家不用花钱的总归好些不是?

一旁的刘备关羽只是看着他们笑,待到一番打趣后,柳珩这才谢过温恕的奖赏。

末了,几人都带了些吃食去张飞的桃园赴约,

暮色如血,一片桃林浸在残阳中。千树绯云堆叠如火,风过时碎瓣纷扬,似天女散落的胭脂。林间一方青石案上,粗陶酒坛列如兵阵,坛口泥封未揭,酒香已隐隐透出。

刘备褪去札甲,只着一袭素麻深衣,袖口磨损处露出草草缝补的针脚。他屈膝跪坐,掌心抚过石案裂痕,声如沉钟:“广阳黄巾虽破,天下崩乱未止,听闻南方仍有黄巾肆虐,备孑然一身,唯有两膀热血、三尺剑锋——”他忽地抽刀割破拇指,血珠坠入酒坛,漾开赤纹如蛟,“愿与诸君歃血为盟,共扶汉室、拯民水火!”

关羽丹凤眼微垂,解下肩头绿锦战袍,轻轻覆在桃枝上。“关某半生飘零,最恨背信负义之徒。”龙纹刀鞘铿然落地,他反握刀锋划过左掌,血线蜿蜒入酒,“此血为凭——纵使肝脑涂地,绝不相负!”

张飞环眼一瞪,蒲扇大手拍得石案震颤:“怎的突然整这出?听得俺牙根痒痒!”他腾身跃起,一脚踹翻酒坛。

浊酒泼溅如金蛇狂舞,他却拎起整瓮烈酒仰头痛饮,喉结滚动如闷雷:“要俺说,今日结义便是骨肉连心!往后战场谁敢抛下兄弟——”酒瓮猛然砸向老树根,陶片炸裂声惊飞栖鸦,“便如此瓮,粉身碎骨!”

桃瓣簌簌落在柳珩肩头。青年默然,他想到了过年时题的半句诗,莫非这是老天赐给自己的奖励吗?

“柳某寒门孤雏,蒙兄长不弃,吾柳明渊在此言明,此枪所指之地——无论黄泉碧落,誓与诸君同赴!”

于是,四只陶碗斟满血酒。

刘备举碗向天,碗沿缺口映出他眸中星火:“皇天在上——”

关羽横刀按地,刀面折射残阳如熔金:“厚土为证!”

张飞赤膊袒胸,胸膛旧疤随呼吸起伏:“不求同生!”

柳珩枪纂顿地,震落最后一瓣桃花:“但求共死!”

烈酒入喉,灼如吞刃。

如此,礼成。

庄仆抬来烤炙的彘肩,焦香混着桃香漫过林间。张飞撕下腿肉掷向关羽:“二哥瘦得像杆枪,多吃些!”肉块未至便被青龙刀尖挑住,稳稳落在关羽碗中。

“三弟倒是该少吃。”关羽蚕眉微挑,刀尖轻点张飞鼓胀的肚皮,“昨夜冲阵,你压断两张马鞍。”

柳珩正以枪尖挑开酒坛泥封,闻言轻笑:“何止马鞍?翼德兄一吼震塌敌帐,邹县尉今早还在修补城墙。”

刘备摩挲着陶碗裂口,忽将酒泼向桃林。酒液淋湿新坟前的焦土,那里埋着昨夜战死的义勇,此处对于他们来说是足够优美的坟墓。

“此一杯,敬不能同饮的弟兄。”他嗓音沙哑,似吞了满地桃刺。

四人默然举碗,残酒倾入风中。

桃瓣粘在张飞虬髯上,像扑火的赤蝶。

桃园血酒未冷,涿郡四野已燃烽烟。

结义后的刘关张柳四人率三百新甲义勇,如利刃剖开春日原野。铁甲鳞片映着霜色,长槊红缨扫过枯草,马蹄踏碎黄巾残部仓皇点燃的狼烟。

柳珩银枪所指之处,必有一面“汉”字旗插上城垣;张飞长矛咆哮之地,黄巾贼寇肝胆俱裂。

在涿县以北的良乡县,此前被黄巾攻破的县城,如今被他们重新夺回,溃兵逃至圣水河畔,正撞上刘备布下的弩阵——浸油芦苇燃成火墙,将贼兵逼入河内彻底断绝生路。

四月,柳珩奇袭方城。他命士卒将缴获的黄巾头巾系于牛角,趁夜驱赶猛牛冲入敌寨。

程远志旧部以为厉鬼索命,弃刀跪拜时被关羽率人击溃。

待到繁花初绽消融时,涿郡已无黄巾旗号。

如今的义勇军扩充至八百,皆着涿郡铁匠仿制的鱼鳞细铠——要说此事还得多谢张世平这家伙,当时义勇军路过范阳,柳珩领着三人去拜访张世平,未曾想这家伙如此大方,和一个叫做苏双的行商一口气赠了他们良马百匹,金银千两,镔铁两千斤。又赠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绝世神兵双股剑,冷艳锯,丈八矛作为礼物,用的也是当初赠柳珩燎原时说的“宝器配英雄”,着实让人感叹。

另提一嘴,柳珩的【燎原】也有了新的名字,唤作【燎原火尖枪】。

再到后来,柳珩将又铸几枚虎头兵符,分予刘关张三人。

起初张飞还嫌虎头不够凶煞,偷偷在自家兵符上刻了张呲牙咧嘴的豹脸,被关羽发现后罚去清扫马厩三日。

时间来到五月。

刘备独坐林间擦拭双股剑,忽见驿卒快马溅泥而来。帛书上的消息让他掌心沁汗——左中郎将皇甫嵩大破波才于长社,火攻焚敌数万,乘势追击贼寇至阳翟

“大哥,依照四弟的看法,该动身了。”关羽抚刀立于刘备身后,刀面映出天际南归的雁阵,“涿郡太小,容不下吾等高志。”

当夜,郡守府烛火通明。温恕盯着案上请战书,指尖摩挲着洛阳新颁的刺史印绶:“柳县尉可知,此去广宗,尔等便不再是涿郡的獠牙,望诸位能够讨灭黄巾贼寇,勿使涿郡之名蒙尘。”

五月初五,涿水码头。

新柳垂丝如青帘,八百义勇战船列阵。

经过商议后,四人决定去投奔刘备的老师卢植。

张飞正往船舱偷运私酿的桃酒,被关羽当场擒获。刘备与柳珩立于船首,看公孙瓒牵着一匹如银的白马走来。

“此马赠明渊。”公孙瓒抛来缰绳,照夜玉狮子昂首嘶鸣,“比那些庸俗的马儿跑得快些。”

柳珩抚过马颈,拱手致谢“此去巨鹿,必定有一段时间无法相见了,伯圭兄,吾等后会有期!”

午时三刻,战鼓惊飞群鸥。温恕的饯行酒尚温在喉,船队已扯满风帆。

张飞立于桅杆横桁,吼着新编的渔歌小调。关羽擦拭青龙刀,刀刃映出南天流云——那云形如苍龙,龙首正指巨鹿。

刘备展开地图,轻声对柳珩道:“此去若败……”

“大哥又犯愁!”张飞猿臂一展,抢过帛书掷入江中,“败了便回涿郡桃园喝酒,胜了就去广宗砍了张角的狗头!”

众人轰然大笑。笑声中,涿县城墙渐成青黛远影,响声惊起江心白鹭,振翅声里,隐约传来巨鹿的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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