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喧闹温馨的氛围达到顶峰时,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了食堂,是负责看守牢房的民兵李满仓。
他跑到胡力和周卫国这桌,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小力!村长!好消息!那个刘蔫巴扛不住了!正在牢房里哭爹喊娘地嚷嚷呢,说他要交代!”
“表示啥都说!只求别再让他待在那‘小单间’里了,他快要疯了!”
胡力正夹了一筷子嫩黄的炒鸡蛋,小心地喂给小丫吃,听到李满仓的报告,嘴角不由微微翘起,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小丫的嘴角,这才不紧不慢道。
“呵呵...这病秧子能扛两天多,倒是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那…钱寡妇呢?她什么反应?”
李满仓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那老婆子,一开始听她儿子要撂挑子,还在那儿又哭又闹,骂她儿子是软骨头、不孝子哩!”
“可闹腾了没一会儿,她自己个儿也受不了啦!松口了,说配合咱们也行,但有个条件!”
周卫国来了兴趣,放下酒碗。
“她还提条件?啥条件?”
“钱寡妇说,只要先把她从那个鬼单间里放出来就行,哪怕把她关牛圈里或者扔猪窝里都行!她是真受不了啦!站不直蹲不下的,比杀了她还难受!”
李满仓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噗——”
“哈哈哈!”
食堂里的村民们听到这话,顿时哄堂大笑起来,欢乐的气氛更浓了。
“关牛圈猪窝都行?哈哈哈!她是真让那‘小单间’给拾掇服帖了!”
“该!让她当特务!让她欺负小草!就得这么治她!”
“不过说真的,那‘小单间’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俺以前进去瞅过一眼,待了没两分钟就浑身不得劲!”
“那可不!咱小力当年才多大?脑子咋就那么好使?想出这么阴损…啊不,是这么厉害的法子折腾鬼子!”
“我记得当年多少鬼子,在里面待不了三天就啥都招了!”
有村民赶紧维护胡力。
“哎哎哎!咋说话呢?啥叫阴损?那叫智慧!”
“再说,对付鬼子特务,就得用非常手段!”
“话说回来,咱那‘小单间’,在咱村可是能让夜哭娃立马闭嘴的地方!”
“谁家娃不听话,当娘的就吓唬他‘再哭就给送小单间里去!’,保准好使!”
胡力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和笑声,只是笑呵呵地不说话,继续和小丫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饭,享受着这温馨又带着点小插曲的除夕。
对他而言,那“小单间”只是无数对敌手段中微不足道的一种罢了。
周卫国笑过之后,想了想对李满仓吩咐道。
“满仓,这样,你带几个人,去把那母子俩提出来,就按钱寡妇说的,关到村后那个闲置的牛棚里去。”
“给他们随便弄点吃的,别饿死就行了,看严实点!”
“等马书记回公社的时候,派人跟着一起把他们押走!这可是重要的敌特分子,得好好审!”
“好嘞!村长!您就瞧好吧!保证看得牢牢的!”
李满仓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年夜饭的气氛,反而像是给这顿团圆饭增添了一份喜悦的佐料。
众人继续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深夜。
没人知道的是,刘蔫巴之所以这么快心理防线就全面崩溃,嗷嗷叫着要交代。
除了那“小单间”非人的折磨之外,还跟李满仓和另外两名看守民兵有着直接的关系。
原来,村里食堂里吃着年夜饭热闹非凡,他们三人肩负着看守要犯的重任,自然不能离岗。
所以,周卫国就特意让人把年夜饭给他们送到了牢房里的看守小屋里。
虽说是在岗位上,但这年夜饭的规格可一点没打折,一大盆油汪汪的红烧肉,半只炖得烂糊的母鸡,一碟子喷香的炒鸡蛋。
还有一大盘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外加两壶烫得热乎乎的烧刀子。
小屋里,炭盆烧得旺旺的,暖烘烘的。
李满仓和两个兄弟围坐着,浓郁的肉香和酒香瞬间就弥漫开来。
“来!满仓哥,石头兄弟,辛苦了!咱哥仨就在这儿过年了!走一个!”
一个年纪稍轻的民兵端起酒碗,乐呵呵地说道。
“走一个!祝咱桃源村来年风调雨顺,水渠通通顺顺!”
李满仓也端起碗,三人“当”地碰了一下,仰头就是一大口辛辣的烧酒下肚。
“嘶——哈!够劲儿!”
李满仓龇牙咧嘴地哈着酒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颤巍巍、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赞叹。
“嗯!香!真他娘的香!这肉炖得,绝了!”
石头也夹起一块鸡肉,啃得满嘴流油。
“可不是嘛!咱可是托了胡力哥的福了!这年月,能在年三十这么敞开了吃肉喝酒,上哪找去?”
三人推杯换盏,大口吃肉,谈笑风生,说得都是村里未来的规划,水渠修通后的好处,偶尔也骂几句钱寡妇母子黑心肝,气氛热烈又融洽。
他们吃得酣畅淋漓,根本没人去在意“单间里”还关着两个饥寒交迫、备受煎熬的人。
而这浓郁的、毫不掩饰的酒肉香气,却如同最狡猾的毒蛇,丝丝缕缕地飘进了阴暗的单间里,钻进了钱寡妇和刘蔫巴的鼻腔。
刘蔫巴本来就在那站不直、蹲不下、睡不了的“小单间”里被折磨得精神濒临崩溃,身体又冷又饿,体弱多病的他几乎到了极限。
此时闻到这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酒肉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和被剥夺感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他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碗筷碰撞的声音,听到那三人满足的咀嚼和谈笑声…
这对比太强烈,太残酷了!
“肉…酒…我…我要吃…”
刘蔫巴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混合着眼泪和鼻涕。
“娘…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我要出去…我要吃肉…”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这最后一根“稻草”,酒肉的诱惑——彻底压垮了。
什么坚持,什么任务,什么恐惧,在人类最原始的食欲和求生欲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他开始用头撞击冰冷的石壁,发出绝望的哭嚎。
“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放我出去!给我口吃的吧!”
钱寡妇在隔壁,听着儿子崩溃的哭喊,闻着那勾魂摄魄的肉香,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和坚持也土崩瓦解。
她知道,儿子一旦开口,就如同堤坝决口,再也堵不住了。
自己再硬扛下去,除了多受几天这非人的罪,没有任何意义。
与其两个人都烂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不如…不如争取换个稍微像人待的地方。
于是,当李满仓酒足饭饱,过来查看情况时,就看到了刘蔫巴彻底崩溃要交代的一幕,以及钱寡妇紧随其后的妥协。
——
次日,大年初一。
天空湛蓝,初阳洒在山谷里,胡力难得早早就起了床,神态悠闲地在自家小院门口支开了一把老藤躺椅。
他手里忙活着,从屋里搬出一个小方桌,然后如同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
一大包炒得喷香的花生,还有一盆饱满的瓜子,把这些零嘴儿堆满了小桌。
最后,又给自己沏上了一壶冒着袅袅白气的热茶,然后舒舒服服地往躺椅里一靠,抿了一口热茶,目光投向远处山谷中。
那两台挖掘机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作业,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正在清理昨天爆破后松动的土石。
他这是在等着村里的孩子们来拜年呢。
这个给孩子们发糖发零食、接受他们童言童语祝福的习惯,还是他老家皖省那边的,觉得挺好,就在桃源村普及开来的。
一壶茶还没喝到一半,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孩子们银铃般的欢笑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只见王梅、小草和小花姐妹俩,一个抱着小丫,一个牵着大丫和狗蛋,身后还跟着村里其他七八个年纪不一的孩子。
如同一群快乐的小麻雀,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小力!新年好哇!”
王梅远远地就笑着打招呼,声音爽朗。
“舅舅新年好!”
“叔叔新年好!”
孩子们也参差不齐、奶声奶气地喊着。
胡力乐呵呵地从躺椅上坐起身。
“新年好,新年好!都来啦?王姐,小草,小花,你们也新年好!”
很快,拜年仪式正式开始,没办法,孩子们都眼巴巴盯着小桌上好吃的流口水呢。
孩子们一个个走上前,有的害羞地小声说“胡力舅舅新年好,恭喜发财”,有的皮实点的直接喊“叔叔给糖!”。
胡力脸上始终带着慈和的笑容,一边回应着。
“好,好,新年好,都乖乖的”
一边熟练地抓大把的糖果、花生、瓜子,不由分说地往每个孩子早就撑开的口袋里塞。
“来,狗蛋,你的!”
“大丫,兜兜撑住喽!”
“小丫还小,舅舅给你装小花兜里。”
每个孩子,他都会顺手来个“摸头杀”,揉揉他们的小脑袋瓜。
他准备的东西实在太足了,没一会,每个孩子的口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几乎都快从口袋边缘溢出来了。
孩子们不得不用两只小手死死地捂着口袋,脸上带着既兴奋又担忧的小表情,迈着小短腿,叽里咕噜地就往家里跑,生怕跑慢了零食会掉出来。
看着孩子们欢快的背影,胡力满意地坐回躺椅,又喝了一口茶。
小花看着胡力那心满意足的样子,撇了撇嘴,带着点好奇和打趣的语气问道。
“胡力哥,我咋发现你咋就那么稀罕小孩呢?瞅你看他们那眼神,比看金元宝还稀罕!”
她顿了顿,眼睛眨了眨,闪过狡黠的光。
“对了,你自个儿呢?你家里几个娃娃了?”
“我可还记得呢,当年在咱村,你身边那些姐姐可不少!艾莉丝姐姐、沈静怡姐姐、徐墨涵姐姐她们两姐妹,还有璃奈和小月?”
”我这见过的就快数不过来了,没见过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小草也在一旁,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同样的好奇,还悄悄翻了个小白眼。
胡力闻言,笑了笑,也没打算瞒着她们,伸出双手,张开十指,然后又单独曲起一根手指,语气平常道
“十一个,六个闺女,五个小子。”
“多少?!十一个?!”
小花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旁边的小草更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没好气地低声嘟囔。
“可真行…”
胡力看着小草那无语的样子,觉得有趣,从她怀里把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热闹的小丫“抢”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还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小丫粉嫩的脸蛋,逗得小丫“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小手胡乱地挥舞着。
王梅听到“十一个”这个数字,当场就瞠目结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心里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羡慕,这年头,谁家不盼着人丁兴旺?
可一想到自己...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想开了,那股酸涩也只是一闪而过。
王梅甩甩头,换了个话题。
“小力,你小姑呢?玉珍姐她现在咋样?还好吗?”
胡力一边逗弄着小丫,一边回答道。
“小姑她挺好的,现在在皖省庐州那边,一儿一女,日子过得挺安稳的...”
就在几人聊着家常,享受着大年初一上午这份宁静和温馨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山谷通向更深处的后山那个石洞方向,传来了凄厉且惊恐的呼救声!
“救命啊!快来人啊!”
“狼!有狼群!救命——!”
只见三个身影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从那黑黢黢的山洞里狂奔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恐惧,衣服也被刮破了好几处。
胡力一眼就认出,这三人都是村里的民兵。
原来今天一早他们五人相约进后山,想看能不能打点野味改善伙食,可现在,只回来了三个!
胡力心里“咯噔”一下,“噌”地就从躺椅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迅速将怀里的小丫往旁边小草怀里一塞,动作快如闪电,只留下一句
“看好孩子!别乱跑!”
话没说完,人已经像一头猎豹般,朝着山洞方向疾冲而去!
见到胡力冲过来,其中一个民兵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迎上来,大口喘息,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小力!快…快…狼群!后山…好多狼…二蛋...铁锁…”
一听到“狼群”二字,胡力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胡力连忙打断他,语速极快。
“狗娃哥,我知道了!你赶紧回村里叫人,带上枪和家伙什!我先去救人!”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闪,已经钻进了那幽深黑暗的山洞,山洞不长,只有五十多米。
胡力放开速度,不到二十秒,已经从另一头钻了出去。
这边的出口处原本有一道用三角铁做框架、钢筋焊接的结实栅栏门,当年是为了防止大型野兽误入山谷修的。
不过后来都响应号召和铁钉子一起上交了,现在只用几根原木做的门挡着。
胡力冲出木门,反手“哐当”一声将门关上,生物雷达已经迅速扫向四方,同时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