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麻木的忙碌中流逝。
渊亭境的焦土上，零星立起了一些粗糙的石屋雏形，几处被清理出的灵脉节点也开始微弱地散发出生机，吸引着残存的龙魂环绕滋养。
我和陈无赦像是两头沉默的倔驴，埋头苦干，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对抗灵魂深处那日益清晰的不安与虚无。
直到那一天，渊亭境边缘的空间泛起一阵不寻常的涟漪。
那气息并非阴冷的黄泉之力，也非狂暴的魔煞，而是一种……混杂着崭新天帝威严与深重疲惫的仙灵之气。
我和陈无赦几乎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望过去。
一道身影踉跄着踏出虚空，是玉丞。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天帝地位的袍服，却皱巴巴的，沾染着些许不明的污渍。
他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眉宇间那股破而后立的决绝信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茫然与惊悸。
他看上去，比我们这两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还要疲惫不堪。
“玉丞？”我蹙眉，拄着诛魂剑站起身，“你怎么来了？天庭……”
他抬起头，看到我们，看到我们身后那一点点可怜的重建痕迹，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最终失败，只化作一个苦涩无比的表情。
“呵……天庭……”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得厉害，全然没有当日凌霄殿上暂摄天帝位的威严。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有些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
陈无赦眼眸眯起，并未放松警惕，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玉丞在我们面前站定，目光扫过我们，又看向那片初现雏形的简陋聚落，最终重重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叹了口气。
“我来了……”他声音低沉，“因为……我可能撑不住了。”
他揉了揉眉心，那里堕仙的印记似乎都比往日黯淡了几分：“坐在那个位置上，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困惑与后怕：“我以为，扳倒了陈玄御，清算了他的党羽，重塑天条，便能拨乱反正……但我错了。”
“那些积压了万年的天规律法，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每试图修改一条旧律，动辄便引得下界某个小世界灵气失衡、轮回滞涩！”
“我每处置一个陈玄御的旧部，背后就能牵扯出一连串看似无关、却维系着某个重要职能运转的小仙小神！”
“整个天庭，就像一张被虫蛀空了的巨网，我轻轻一碰，它就开始整体崩塌！”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还有瑶光神君……她看似支持我，每次我遇到难题，她都能给出‘恰到好处’的建议，引导我做出‘最符合稳定’的选择……可那些选择，无一不是在不动摇旧有框架的前提下进行！我感觉自己像个傀儡！一个被他们推出来，用来安抚局势、实则维持旧秩序的幌子！”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情绪近乎失控：“更可怕的是……我翻阅天庭最隐秘的卷宗，试图查清陈玄御当年所有行动的记录……却发现很多关键部分，早就被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抹去了！不是人为销毁，更像是……从‘因果’层面被直接擦除！”
“而且，”他猛地看向我和陈无赦，眼神恐惧，“我感觉到……‘它’醒了。”
“它？”我心中一凛。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玉丞的声音带着颤音，“但我能感觉到！自陈玄御陨落，自你们强行引动万龙朝觐、释放龙魂之后……冥冥之中，某个冰冷、庞大、毫无感情的东西……似乎被惊动了。”
“它不是某个具体的存在，它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维持着三界运转，却对任何‘逾矩’行为都会自动产生‘修正’力量的规则！”
他的描述，让我瞬间想起了妄九溟的警告。
“它现在……还很‘缓慢’，”玉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在描述一个无法理解的噩梦，“像是在……‘识别’、‘计算’……计算这次‘错误’的严重程度，计算需要动用多少‘修正’力量……但我能感觉到，它的‘目光’，已经落在天庭，落在……你们身上！”
他指向我和陈无赦：“你们的行动，撬动了它设定好的平衡。而我的存在，我这个‘不合规矩’的天帝，恐怕也在它的‘修正’清单上！”
“我现在才明白，”玉丞惨笑一声，“陈玄御或许不只是个暴君……他可能同样是个被束缚者！”
“他的某些极端行为，或许正是在这种‘规则’的默许甚至推动下进行的！而我们……我们自以为是的复仇，可能……可能打开了某个更可怕的潘多拉魔盒！”
他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重重砸在我们刚刚升起一丝微末希望的心上。
渊亭境的风似乎都停止了呼啸，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陈无赦周身的煞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一下，他血眸中空茫更甚，最终却只是嗤笑一声，极轻极冷。
我沉默着，感受着魂魄深处那被归墟死气侵蚀的冰冷和护心龙骨徒劳的温暖。
原来，妄九溟说的，都是真的。
甚至……更糟。
“所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你来找我们，是告诉我们，末日快到了？还是指望我们这两个‘错误之源’，能去对抗你口中那冰冷的‘规则’？”
玉丞看着我们，眼中的慌乱和恐惧渐渐被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取代。
“我不知道……”他颓然道，“我只是……快被逼疯了。”
“坐在凌霄殿上，每一天都感觉像是在被架在火上烤，下面是无底深渊……我无人可说……只能来找你们。”
他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至少……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是吗？”
焦土之上，新任的天帝、龙族的太子、身负弑父之罪与至凶魔器的魔君，三人相对无言。
废墟的重建显得如此可笑。
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那风暴的来源，并非某个仇敌，而是这天地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