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离喧嚣的城北,汇入深夜寂静的车流。
车厢内,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引擎在低沉地嘶吼,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梁啸渊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如同虬结的树根。
刚才那场短暂却凶险万分的冲突,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难以平静。
“强哥…”
梁啸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监控画面,拍到了杨晨宇。”
“铁证!他跟外商会所绝对有勾结!”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想凭这个就扳倒张伟,甚至他背后那个张兴臣,恐怕还不够。”
梁啸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对方太狡猾了,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们可以说杨晨宇是个人行为,是擅离职守,甚至可以说他是去会所消费、或者假惺惺地‘了解情况’。”
“到时候,我们这点证据,根本动不了他们的根本!”
林强靠在副驾驶座上,双眼紧闭。
但他紧锁的眉头,和微微抽搐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的脑海里,如同放映幻灯片一般,反复闪现着会所内部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
角落里,那些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却还要强颜欢笑的女人。
监控室里,杨晨宇那身刺眼的警服,与旁边会所管理人员勾肩搭背、谈笑风生的丑恶嘴脸。
还有那扇厚重紧闭的包厢门后,传来的那阵若有若无,却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的哭泣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愤怒!
无边的愤怒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他胸腔内疯狂翻涌、积聚,几乎要冲破束缚,喷薄而出!
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两团近乎实质的火焰,要把眼前的一切黑暗都焚烧殆尽!
“不够!远远不够!”
林强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冰冷的杀意!
“我们看到的,恐怕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那个外商会所,绝不仅仅是个藏污纳垢的销金窟!”
“它的地下,一定还藏着更肮脏、更可怕、更灭绝人性的秘密!”
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那股腐朽、罪恶、混杂着血腥气的味道,令人作呕!
“杨晨宇?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的看门狗!”
“张伟!张兴臣!这才是我们要拔掉的毒牙!”
“还有那个所谓的外商会所!它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娱乐场所那么简单!它是一个毒瘤!一个黑洞!”
“我们必须拿到更直接、更致命的证据!”
“拿到足以将他们所有人,连同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一起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铁证!”
梁啸渊猛地偏过头,看向林强。
他从林强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容动摇、近乎偏执的疯狂决心!
那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黑暗彻底撕碎的狠厉!
梁啸渊沉默了。
他知道,林强已经下定了决心。
片刻之后,他沉声问道:“强哥,你想怎么做?”
“再探虎穴!”
林强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
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而且,这一次…”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我们要玩把大的!”
梁啸渊眉头瞬间拧紧:“强哥!那里面的安保力量你看到了,个个都像是练过的狠角色,而且装备精良,我们刚才差点就交代在里面!再进去,风险太大了!简直是九死一生!”
“风险大,才更能说明里面藏着的东西,价值更大!”
林强语气森然,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狠劲!
“正面硬闯,那是找死!”
“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着,大脑如同最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疯狂地计算着每一个可能性。
“啸渊,你说…”林强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如果外商会所,突然发生火警,会怎么样?”
梁啸渊先是一愣。
随即,他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立刻明白了林强的意图!
一股混杂着兴奋与凝重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他的脸庞!
“制造混乱?!”
“对!”林强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疯狂的光芒,“我们可以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启动他们的消防报警系统!”
“如果能找到一个隐蔽一点的消防喷淋头,点爆那个红色玻璃球,让水哗啦啦地淋下来,那效果就更好了!”
林强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你想想看,火警警报一响,顶棚再开始喷水,会所里面那些达官显贵、牛鬼蛇神,肯定会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像没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到那个时候,他们引以为傲的安保体系也会瞬间被打乱,那些保安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管别的!”
“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混乱,我们就有机会潜入更深、更核心的地方!”
“比如,他们存放那些见不得光的合同、账本、交易记录的办公室!”
“或者……”
林强的声音再次压低,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那个传闻中,神秘的、从未对外开放过的地下二层!”
“这个计划…可行!”梁啸渊精神猛地一振,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特警队执行高危任务的状态,“够狠!够险!但也够有效!”
“不过,”他迅速补充道,“这个计划需要精确配合。光靠我们两个人进去冒险还不够,必须有一个靠谱的人在外面接应,并且负责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触发报警系统。”
梁啸渊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名字,最终锁定了一个人。
“我有个老战友,叫阿虎。”
“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就是玩技术侦察和爆破的好手,脑子活,身手更是顶尖。”
“退役后,他还干过一段时间的消防工程安装和维保,对各种消防报警系统、自动喷淋系统简直门儿清!”
“人绝对靠得住,嘴巴严,能处!”
“好!就他了!”林强当机立断,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立刻联系他!告诉他,事情十万火急!人命关天!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钱不是问题!”
“另外,”林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算计,“还有一点,我们得好好利用。”
“你想,如果消防警报响了,消防队却迟迟不来,或者来得很慢,甚至根本不来,那说明什么?”
“那更能证明这里面有鬼!有强大的保护伞在背后给他们压事!这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的证据!”
“反过来,如果消防队正常来了,那更好!”
林强的脸上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如同暗夜里出鞘的利刃,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救援现场肯定一片混乱,消防员、警察、闻讯赶来的记者、惊慌失措的客人、焦头烂额的会所保安……各色人等鱼龙混杂!”
“那正是我们浑水摸鱼、潜入核心区域、寻找致命证据的绝佳时机!”
梁啸渊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也燃起了熊熊的战意:“明白!我这就联系阿虎!让他带上吃饭的家伙!”
……
与此同时,羊城某处隐秘而奢华的办公室内。
灯光明亮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手冲咖啡的醇厚香气。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年轻人,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
他面前,是一位身着剪裁得体的香奈儿职业套装、气质干练优雅、容貌绝美的女人。
这年轻人,正是叶紫琳最得力的助手,王彦森。
“叶姐,刚刚收到我们安插在外商会所的线人传回的消息。”
王彦森语速不快不慢,条理清晰,将刚刚获取的信息精准地传递给面前的女人。
“就在大约半小时前,城北的外商会所内部,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据我们的人观察,有两个人强行从会所里冲了出来。”
“这两个人身手极其了得,硬生生摆脱了至少七八个专业保安的围追堵截,成功脱身。”
“其中一个人,我反复比对过之前的资料照片,看着非常眼熟,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几年前从市特勤三大队退役的格斗冠军,梁啸渊。”
叶紫琳端着精致骨瓷咖啡杯的纤纤玉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如秋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梁啸渊?”
“那个曾经号称羊城特警第一高手的梁啸渊?”
“是的,叶总。”王彦森语气肯定地回答,“梁啸渊几年前因为不明原因离开了特勤大队,之后就如同人间蒸发,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现在,他却突然跟着林强出现在外商会所这种敏感的地方,还跟会所的保安发生了激烈冲突。”
“这很不寻常。”
“外商会所……”
叶紫琳放下咖啡杯,白皙修长的手指,如同弹奏钢琴般,轻轻敲击着光滑如镜的桌面,发出富有规律的轻响。
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那是张伟的地盘,明面上挂靠着河北商会,但背后的水,深得很。”
“牵扯到城北分局的张兴臣,甚至可能还有更高层的人物。”
她若有所思,目光中闪烁着锐利而洞察一切的光芒。
“梁啸渊出现在那里,那么,他身边的那个人……”
“会不会,就是林强?”
王彦森点了点头:“非常有这个可能!我们之前的调查显示,林强最近正在帮助一个叫王宏的老板处理‘套路贷’的麻烦。”
“而放高利贷给王宏,并设计套路的,正是张伟手下的清河普惠公司。”
“这么说来,林强和张伟,已经正式对上了。”
叶紫琳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背对着王彦森,眺望着窗外璀璨如织的城市夜景。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这座国际大都市繁华喧嚣的轮廓。
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与黑暗?
对于张伟及其背后的那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叶紫琳早就想将其连根拔起了。
那是一颗寄生在羊城肌体上的毒瘤,不断吸食着城市的养分,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她执掌的媒体力量,也曾数次尝试深入挖掘,但对方根基深厚,关系网错综复杂,而且行事极为隐秘,几次调查都因为缺乏关键证据而无功而返,甚至还遭到了来自某些方面的警告和压力。
时机,一直不够成熟。
他们始终缺乏一个足够有力的突破口,一个能够撬动这块铁板的支点。
现在,林强的出现,以及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甚至可以说有些狠辣的行事风格,似乎带来了一线曙机。
“叶姐,”王彦森看着叶紫琳的背影,试探着问道,“您看,我们要不要……尝试和林强那边接触一下?”
“张伟这条线,我们跟了很久,也掌握了一些外围的、不痛不痒的东西,但始终无法触及到最核心的罪证。”
“林强这次出手,目标明确,手段狠辣,而且看起来决心很大。”
“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和他合作,共享一部分情报资源,联手把张伟这颗毒瘤彻底拔掉?”
叶紫琳沉默了片刻。
窗外的霓虹灯光映照在她精致绝伦的侧脸上,勾勒出优美而坚毅的线条,却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真实的表情。
良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不急。”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她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夜幕,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局。
“先密切关注林强和梁啸渊接下来的动向。”
“看看他们下一步,到底打算怎么做。”
“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能够撬动张伟和外商会所这块又臭又硬的铁板……”
“到时候,我们再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出手,效果或许会更好。”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还是,强强联手,共同狩猎?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
几乎就在林强和梁啸渊制定下一步计划的同时。
外商会所深处。
一部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有些陈旧的内部员工电梯,正悄无声息地向下运行。
它的目的地,并非对外开放的任何一个金碧辉煌的楼层。
最终,电梯门在显示着“b2”的标识前缓缓停下,然后无声地滑开。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眼前的景象,与楼上那个纸醉金迷、流光溢彩的世界,形成了触目惊心、宛如阴阳两隔的恐怖对比!
这里,没有丝毫奢华的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昏暗、压抑的灯光,勉强照亮着一条狭窄逼仄的通道。
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再是昂贵的香水和雪茄味,而是令人作呕的浓重霉味、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一条狭窄阴暗的走廊,如同某种未知怪兽的食道,蜿蜒着伸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之处。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冰冷、紧闭着的金属门。
这些门坚固异常,仿佛监狱的牢门。
从某些门缝里,隐隐约约地传来被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
那声音细微得如同蚊蚋在耳边嗡鸣,却又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彻底的绝望。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痛苦而嘶哑的呻吟,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一下又一下地刺穿着经过者的耳膜,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正在发生着何等非人的折磨。
走廊的角落里,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
她们的衣服与其说是蔽体,不如说是几片破布挂在身上,露出大片布满淤青和狰狞伤痕的皮肤。
她们的头发像枯萎的野草一样散乱黏腻,遮住了大半张脸。
偶尔露出的眼神,空洞得如同燃烧殆尽后熄灭的灰烬,对周围的一切都麻木不仁,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任人摆布、破败不堪的玩偶躯壳。
她们就像是被丢弃的垃圾,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墙角,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更远处,充满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女人的惨叫。
这里,根本不像人间。
更像是传说中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是罪恶滋生的温床,是绝望凝固的深渊。
每一寸空气,都浸透着黑暗、暴力与令人窒息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