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头滚动,匆忙低下头不再言语。
欧阳静婉顺着管家的目光发现了沈知念,面上笑意瞬间放大:“知念,你怎么过来了?我正想着炖些安神汤给淮年回来后,昨日为了清名,他都没好好休息……”
“我抓了药给送过去了,看你不在,特来寻你,想说说清名的情况,怕你担心。”
沈知念笑意温婉,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欧阳静婉身后堆叠的红绸喜幡。
那些本该高悬三日的吉庆装饰,此刻有部分已被卷成凌乱的团块,边角金线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哎,我也是看清名一直不醒,心里实在难受,所以才想出来走走,换换心情。”
欧阳静婉抬手轻拭眼角,声音也跟着带上哽咽。
“嫂嫂也不用太担心,我刚才看过清名了,他情况已经好多了。”沈知念温言安慰道。
“多亏了有你。”欧阳静婉亲昵地揽住她的胳膊:“知念,走吧,我们回去。”
“都还愣着干什么,大夫人的话不管用吗,要等将军安排?!”
沈知念回头看了一眼,欧阳静婉带来的婆子已经招呼下人们开始撤了那些红绸喜幡。
她们刚回到前院,一个婆子匆匆走过来。
“夫人,三朝回门,将军的衣裳还没定,是选藏青还是水蓝,还请夫人示下,管事房今日就得备出来了。”
沈知念刚要开口询问细节。
欧阳静婉已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别急,我一会儿过去定。”
她说完,转头看向沈知念,笑意温柔:“知念,你别怪嫂子管得多,昨日为了清名,你也累了,回房里休息吧,有什么事,我帮你处理就好了,你别费心了。”
沈知念依旧挂着笑,却没做声。
裴淮年现在不在府中。
她又是刚嫁进将军府第二日,对于裴淮年的日用喜好并不熟悉,欧阳静婉是裴淮年的嫂子,说不定更清楚一些。
见欧阳静婉跟着婆子往管事房走去,沈知念朝左侧厢房望了一眼。
清名还在沉睡。
想来药应该煎的差不多了。她没犹豫,转身往煎药房的方向走去。
廊下穿堂风卷起衣角,还未靠近,两个丫鬟压低的议论声便顺着风钻入耳中。
“我听说,当年大夫人跟咱们将军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谁承想北疆传来将军战死的谣言,大夫人守不住满门非议,才改嫁给了大爷。”
夏荷继续说:“将军这些年在北疆不回乡,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啊?真的吗?!”秋霜语气惊讶:“怪不得将军拖到今年才娶妻,难不成也是因为一直放不下大夫人?”
夏荷挑眉叹口气:“难说,你没听大夫人带来的婆子说的,大爷去世后,将军在老家置了座三进宅子,安排了满院儿伺候的,连厨房掌勺的都是大夫人从前爱吃的苏帮厨子……”
话音未落,铜盆坠地的声响突兀传来,夏荷举着蒲扇僵在原地,与沈知念撞个正着。
“夫人……”夏荷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沈知念神色如常,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药煮好了吗?”
秋霜忙不迭点头:“煮好了,煮好了!我这就去盛出来!”
她慌慌张张转身,瓷碗相碰发出细碎声响。
沈知念凑近药炉,深吸一口气,药香裹挟着苦涩钻入鼻腔,确实是文火慢煨足时辰的味道。
“走吧。”她整了整袖口,“给大夫人送过去,这药最忌凉。”
房间里,欧阳静婉已经从管事房回来,月白襦裙换作了茜色云锦,正对着铜镜戴耳饰,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日更添三分贵气。
“大夫人。”秋霜福了福身:“夫人给清名少爷送药来了。”
欧阳静婉转身时笑意盈盈,眼角细纹都浸着温柔:“知念,真是麻烦你,还亲自盯着煎药。等清名好了,定要好好谢你。”
沈知念得体地福了福身,寒暄几句便告辞。
当初师母跟她说过。
裴淮年除了不愿受那些人拉拢,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因有解不开的心结,无法与人成亲,也无法……
难道他心中的结就是这个。
她摇了摇头。
既然是交易婚姻,那就是他的私事。
……
日暮时分,天气转凉。
沈知念准备出门去一趟城南的布庄。
途经婚房前那棵老槐树时,她不经意一瞥,发现腐叶堆里赫然躺着泼洒的药汁,深褐色药渣黏在树根处。
熟悉的药香窜入鼻尖,正是今早她盯着熬煮、给清名调养身体的方子。
沈知念心头一沉,这药需得连服三日才有疗效,若没喝或是饮得太少,药效必然大打折扣,只怕又要重新费神煎熬。
恰在此时,夏荷从屋内转出,瞧见沈知念的瞬间,脚步僵在原地。
“药为何撒在这了?”沈知念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夏荷好半天才嗫嚅道:“大夫人说,这药经手的人太多太杂,说是不敢给清名少爷喝……”
沈知念抿唇。
暮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满地药渣融成一团晦涩的墨渍。
这药自药材到煎制,每一步都经她亲手操办。
为避嫌,她没让贴身丫鬟春喜插手,特意嘱托裴将军给欧阳静婉安排的丫鬟守着药炉煎的。
此刻,即便万千思绪在胸腔翻涌,沈知念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既然大夫人说不妥,那就按她的意思办吧。”
话音落得干脆,她转身离去的脚步更是利落,连半分犹豫都不曾留给身后神色复杂的夏荷。
出了将军府的大门,主仆二人正要登上停在府外的马车。
“侯爷,侯爷!对面是夫人和春喜,在那儿!”
长乐踮着脚,雀跃的声音里带着终于盼到人的欣喜。
他们从晨光熹微等到晚霞漫天,在将军府门前吃了无数次闭门羹,此刻总算是等来了人。
宋鹤鸣抬头眯了眯眼,先是捕捉到春喜靛青色的丫鬟服,紧接着,那个令他牵念的身影映入眼帘。
沈知念月白色的裙裾被晚风掀起,清丽面容在霞光里晕染出柔和的轮廓。
他喉头滚动,脱口而出:“知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