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开口，四周一片寂静，时羽耳边只有那些虚影们的谈笑声和碰杯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足以见得那年的他们在一起时真的很快乐。
药师又点了一根烟，垂着眼睛默默抽着，只是烟终究有燃尽的时候，就像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可时羽还是来了黑塔。
时羽忍不住开口质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他不相信阿福他们的命在药师眼中轻如鸿毛，即便他确定了药师就是虫师，可他还是想不明白药师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那年我和阿狸在塔外相遇，结下了梁子……”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药师终于缓声开口。
百草镇里走出的少年陆重，从简单的养虫到后来以身饲虫，他失去踪迹多年，最后出现在尘世中的就是青年虫师。
多年与虫相伴，让他的身体可以像虫子一样破茧重生，所以当他相信了阿狸的谎言，亲手杀死那些虫子之后，空空和剑修只找到了他蜕下来的人皮。
“失去了虫师的身份，我又给自己寻了一张新的人皮。”
陆重在成为虫师之前，他还是一位医术精湛的药师。
只是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即便他精于医术也无法减轻那种痛苦，所以他最后体力不支昏倒在黑山附近，被正巧路过的呪言当成普通人给捡了回去。
时羽：“那你进入黑塔，看到阿狸又是一种什么心情？”
药师自嘲一笑：“也许你不会相信，但随着虫师的身份死去，我对阿狸便再无怨恨。”
时羽侧脸看着药师，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
但药师的表情坦荡，因为他并没有说谎，或许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了。
虫师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药师。
“后面的事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很想帮阿狸解蛊，但我做不到，我无法再控制那些蛊虫，所以就培养出了那些绿色的虫藤，”说到这里药师的表情一变，“原来如此，我对你说有人上黑塔偷走了绿色的虫藤，其实被偷走的是黑色的。”
时羽点头：“偷走虫藤的是天命，就是他尸骨中的那些干枯的虫藤。”
药师摇了摇头：“所以人就不能说谎，只要说谎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他不知道说的是自己，还是引起一切事端的阿狸。
时羽突然来了好奇：“你看到天命尸骨中的虫藤时，心里在想什么？”
当时他觉得药师的反应非常不对，但因为突然得知当年残酷的真相一角，所以他们的反应都不正常。
药师闭了闭眼，嘴唇颤抖没有回答。
他该说什么呢，说他真的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的虫藤都是从天命的尸骨中长出来的？
还是说当年他也曾努力过，试图阻止黑塔众人凄惨的结局？
又或者在天命离开后，他也多次出塔去寻找对方的踪迹，试图从他的口中得知呪言能否回来？
“小羽，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当年我初入黑塔，只是一个空有医术的普通人。”
没了虫师的身份，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和尘世那些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没有见过那些惊才绝艳的天赋者，那或许他可以接受自己余生的平庸。
但是，那样厉害的天赋者，那样神乎其技的天赋，黑塔之中却有十位。
虽然大家很快便接受了他，但是他控制不住自惭形秽。
所以他去求了呪言，让他用可以改变天地法则的真言赐予自己一份天赋。
呪言最开始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己的真言不够稳定，可能会给药师带来不小的麻烦。
但最后还是拗不过药师的坚持，如他所言尝试着给了他一份天赋。
只可惜是最鸡肋的影像回放。
对于药师，影像回放根本没有一点用处，但对于长期只能待在黑塔里的众人们，这份天赋却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快乐。
大家在药师的那一层开辟了一个宴会厅，让他用天赋投放尘世的戏曲、杂技、歌舞。
哪怕是尘世集市的日常，也给黑塔众人带来了慰藉。
药师却并不满足，他开始尝试研究天赋出现的机制，并且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一个天赋，他只要研究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天赋就够了。
“我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天赋而已。”
哪怕没有呪言的真言那么强大，哪怕只是像门卫老头那样拥有不死之身，他也可以接受。
但最后还是竹篮打水，就算到了现在他研究出了那些可以做出替代品的伪天赋，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天赋。
时羽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与秦越和郎诛都分别谈过。
秦越和他的看法一样，认为天赋越是强大，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所以对他们来说天赋的强大无外乎是看你能够承担多少痛苦，没有什么值得人羡慕的。
至于阿诛，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有天赋，他的妖生目标一开始是能够化形陪伴呪言，最后变成了永远陪伴时羽。
至于有没有天赋，都不影响他能不能永远陪伴时羽。
所以后来在看到那些为了天赋而拼命的人，时羽只觉得非常可悲。
“可是你不该在鬼城造成这么大乱子，你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因此死去，甚至可能会牵连到尘世无辜的人类？”
药师沉默不语，“要做成事，就避免不了会有牺牲，当年鬼王不也是踩着敌军万千将士的性命封王吗？”
时羽嘴唇动了动，冷声说道：“你疯了。”
这样的话，居然是救人性命的药师说出来的？
药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能吧，长期使用药师和虫师这两个不同的身份，可能我的精神也分裂成了两个部分。”
所以他要朱家人死，要替代品死，要虫藤死。
他最想杀死的其实是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