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夜色浓重如墨,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寒星在遥远的天幕上闪烁。
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静静守候着这团圆的夜晚。
蝎珍珠依言找了张靠墙的椅子坐下,脸上带着些许忙碌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温柔。
她看着面色有些郑重的龙小五,轻声问道:“小五,怎么了?”
龙小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存折,双手递到蝎珍珠面前。
“嫂子,这个您收着。”
蝎珍珠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存着三万元。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合上存折就要塞回给龙小五,语气急切:“小五,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你的奖金,是你拿命拼来的!”
“你自己好好收着!你以后娶媳妇、成家,哪一样不需要钱?嫂子怎么能要你的钱!”
龙小五没有接,反而用手轻轻按住存折,目光诚恳地看着蝎珍珠,解释道。
“嫂子,您听我说。这笔钱,我是想交给您,用来把咱们家这老房子拆了,重新盖一栋结实敞亮的楼房。”
“您看这房子,年头久了,冬天漏风夏天闷热,住着也不舒服。”
“把家里的环境好好改造一下,这钱交给您分配,用在正地方,不是很合理吗?”
听到“拆了重建”几个字,蝎珍珠浑身微微一震,脸上浮现出巨大的震惊。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缓缓扫过这间老屋,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她不想拆了这栋房子,因为这里有龙战的影子,有她的执念。
龙小五看着大嫂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她心中那份深植于这老屋每一寸砖瓦里的不舍与眷恋。
“嫂子,如果你不想拆房子,”他伸手指向院子另一侧的空地,“您看,旁边这块地也是咱家的,我们就在旁边,重新起一栋新的。”
“但这老房子年头实在太久了,墙体都有些酥了,住着确实有安全隐患。”
“为了您,也为了龙安,建个新房子,安安稳稳的,很有必要。”
蝎珍珠顺着龙小五指的方向望去,那片空地沐浴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
听着小五条理清晰、处处为她和小龙安着想的安排,再想到小五以后总要成家立业,家里添丁进口,也确实需要更宽敞稳固的地方。
她心中的固执渐渐松动,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她终于不再推辞,将那本沉甸甸的存折紧紧握在手心,“这钱,嫂子就先收下了,一定把新房子盖得好好的。”
龙小五见她同意,脸上露出笑容:“施工队和材料方面您不用操心,我会联系靠谱的人。”
“到时候,就麻烦嫂子您多费心,帮忙监工一下。”
“放心吧,嫂子一定看好。”蝎珍珠应承下来。
看着眼前这个行事周到、思虑深远的龙小五,心中感慨万千。
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龙小五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少年,一身掩不住的戾气,眼神狂傲又带着仿佛要焚毁一切的恨意,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而如今,岁月和经历早已磨平了他外露的棱角,沉淀为内敛的沉稳与担当,眼神平静如水,做事却愈发可靠。
这种成长,让她感到无比欣慰。
接着,龙小五又从随身的行李包里拿出那个用深蓝色绒布包裹着的小礼盒,递到蝎珍珠面前。
“嫂子,这是……张教官托我带给龙安的,说是给孩子准备的出生礼,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过来。”
“他还让我……替他向您问好。”
蝎珍珠闻言,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地接过那个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那枚精致的黄金平安锁。
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合上了盖子,声音依旧平淡。
“那你回去看到他的时候,帮嫂子说声谢谢。”
龙小五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那大哥龙战的抚恤金。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卡片边缘,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这笔钱……该怎么跟大嫂说?
直接拿出来,无异于再次撕开她心中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提醒她大哥已经牺牲的冰冷事实。
可不拿出来……这本来就是大哥用命换来的,理应交给大嫂。
一直瞒着,对她更不公平。
龙小五陷入了两难,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拿着卡的手在包里犹豫着,迟迟没有动作。
蝎珍珠立刻察觉到了龙小五的迟疑和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重。
她放下手中的平安锁盒子,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轻声问道:“小五,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要交给我?”
龙小五深吸了一口气,要将胸腔里那份沉重都压下去。
他终于还是将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银行卡从夹层里拿了出来,缓缓递到蝎珍珠面前。
“嫂子,”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是……大哥的抚恤金。您是大哥的妻子,理应由您来保管。”
自从龙战出事,这个家就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笼罩,所有人都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可当那张冰冷的银行卡被放入蝎珍珠手中时,她整个人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冰凉,而是一种灼人的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正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抚恤金……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破了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伪装。
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她不愿面对的事实,她最爱的人,龙安的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了,是用他的生命换来了这笔钱。
这钱,每一分都浸透着龙战的血,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的动作有瞬间的僵硬,手指微微蜷缩,最终,她还是用力地将它紧紧攥在了手心。
龙小五看着大嫂强作镇定、却连指尖都在细微颤抖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此刻大嫂的内心定然已是翻江倒海,痛苦万分。
他张了张嘴,关于大哥墓碑已经建好的事情在喉咙里翻滚,却如同被堵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然而,就在他犹豫之际,蝎珍珠却先开了口。
她没有抬头,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的飘忽,却又异常清晰。
“小五……你大哥的墓碑……已经立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