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天还没亮透,红星市最繁华的主干道就被堵死了。
人潮从街头蔓延到巷尾。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同一个焦点,那栋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的百货大楼。
大楼门口铺着红地毯,两头是半人高的花篮。
赵大刚一身笔挺的深蓝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没搭理那些早就准备好的空位,反而径直走下台,亲自拨开人群,走到最外围。站定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两鬓斑白,一双手全是开裂老茧的老师傅面前。
赵大刚微微弯腰,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敬意。
“张厂长,劳驾您,上来一下。”
他伸手,清开了一条路。
老师傅愣住了,人群也愣住了。
等老师傅站到台前,赵大刚拿起一个手持喇叭,那滋啦的电流声瞬间压过了所有议论。
“大伙儿都瞅瞅!这位,是咱们红星纺织厂的张厂长!”
人群里立刻起了不小的骚动,前排已经有人激动地喊出了声。
赵大刚又回身,接连请上几位同样穿着工装,有些手足无措的老师傅。
他指着这几位站得笔直,喇叭口对准了攒动的人头。
“这几位,就是咱们‘初见’这个牌子,所有布料的生产者!是咱们红星市,手艺最顶呱呱的纺织工人!”
赵大刚把那把系着大红绸花的崭新金剪刀,用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到了张厂长的手里。
“我们赵氏百货,卖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卖的是咱红星人自己的心血和骄傲!这个彩,天经地义,就该由咱们最值得尊敬的工人来剪!”
台下的人群彻底炸了。
那掌声从零星几下,瞬间汇成一片要把天都给掀翻的雷鸣。
张厂长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把沉甸甸的剪刀,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一层水光,最终喉咙里只挤出两个沙哑的字。
“……谢了。”
咔嚓一声。
红绸应声而断。
赵大刚扔掉喇叭,振臂一呼。
“今天是我们赵氏百货重新开业的大好日子!祝赵氏百货开业大吉!”
沉重的玻璃大门推开,人潮涌入。
一楼是日用百货,二楼是男装鞋帽。
但绝大多数女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径直冲向三楼。
当她们的视线撞上三楼正中央,那块挂着“初见”两个娟秀大字的专柜时,刹那间鸦雀无声。
下一秒,想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嘶……
一整排的连衣裙,彻底颠覆了她们对衣服的认知,不再是街上千篇一律的灰、蓝、黑。
那是雨后初晴的天青,是微风拂过的湖绿,是暖阳般的鹅黄,是纯净无瑕的雪白。
利落的剪裁,掐得恰到好处的腰线,还有那随着走动会轻轻摇曳的裙摆……每一件,都他娘的是从画报里抠下来的吧!
“我的老天爷……”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哎哟喂,这料子,你们快来摸摸!”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伸手摸了一把裙角,嗓门都高了八度,“滑溜溜的,比那顶好的绸子还舒服带劲儿!”
“那件!那件带泡泡袖的!售货员!快!给我包起来!”
“你挤啥挤!那是我先看上的!”
女人们彻底撕掉了平日里那点矜持,一个个眼冒绿光地扑向那些美丽的衣裳。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赵小丽不得不扯着嗓子,把所有能调动的保安都喊过来维持秩序。
专柜角落里,陈敏把自己瘦小的身子死死藏在一根罗马柱后面。
她就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工装,看着那些自己曾在一灯如豆的夜晚,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衣服,此刻正被一双双激动到颤抖的手捧着、抢着。
她的手在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抖个不停。
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正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身上套着那件她最心爱的天青色连衣裙,有些羞涩又有些宝贝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女孩的同伴在旁边激动地直拍巴掌,声音尖得快要刺破天花板。
“小莉!我的妈呀,你也太好看了吧!这哪是凡人啊,你这就是下凡的仙女儿!”
镜子里那个叫小莉的女孩,脸颊“噌”地一下红透了,却又忍不住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扬起,嘴角绽开一抹混着羞涩与骄傲的光。
她再也绷不住了,猛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滚烫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里一颗颗渗了出来。
……
“售罄!‘初见’专柜,全部售罄!”
开业不到三小时,一个店员冲进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室。
“什么?”正在和赵大刚核对账目的赵小丽猛地站起。
“五百件连衣裙,一件不剩!全卖光了!柜台前还围着人,都在问下一批什么时候到!”
赵大刚“嚯”地一下也站了起来。他抓过账本,看着上面那串数字,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
他一拳砸在红木办公桌上。
“太好了!”
赵小丽也看着账本,指尖在那个总销售额上反复摩挲。
兄妹二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火焰。
“下一批坯布什么时候到?”赵小丽先冷静下来,“染整厂那边催了吗?”
“前天就该到了。”赵大刚看了一眼日历,“算算时间,最迟今天下午,染好的第一批成品就能从特区发回来。”
这是他们赵家在红星市,立下的第一块基石。
“铃铃铃——”
“喂?”
电话那头,是他们派去特区跟进事务的人。
“大刚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天塌不下来,慢慢说。”
“货!我们的货没了!”
“从纺织厂发往特区的第二批坯布,最大的一批,足足三大车皮的货……在路上,不见了!”
他耳朵里“嗡”的一声!
“什么叫……不见了?”
“车站那边查了记录,货是正常发出的,但没到下一站!铁路的人说是手续错漏,可能被调到别的支线去了,可这都查了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染整厂那边等米下锅,快疯了!”
手续错漏?
调到别的支线?
赵大刚的脑子里“轰”的一声,闪过一张抹着发油、阴阳怪气的脸。
吴凯。
他手里的听筒被无声地捏紧,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赵小丽看着他骤然惨白的脸,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