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塞之墙的卡拉尼斯区,午后的阳光透过“锈杯酒馆”那扇蒙着油垢的玻璃窗,只留下几道模糊的光影,勉强照亮了内部昏暗的角落。
酒馆里弥漫着陈年麦酒、烟草和些许汗酸混合的复杂气味,木桌上酒渍斑斑,地上铺着一层踩踏已久的锯末。
酒馆老板巴纳比,一个有着稀疏灰发和一双戴着薄薄老花镜的老人,正费力地展开一张从王都传来的报纸。
那报纸粗糙廉价,纸张泛黄且有些湿润,墨迹也常常模糊不清。
他颤抖着、带着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着每一行的字,然后磕磕绊绊地念出来,声调缓慢而沙哑:
“‘…王…王都…弗…弗里茨…陛下…’”巴纳比的语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每念出一个字,他都得停顿一下,仿佛要消化这几个字里蕴含的巨大冲击。
周围围坐着一圈人,他们或是穿着粗布衣衫的农夫,或是沾染着泥土的搬运工,亦或是眼神疲惫的工匠。
此刻,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耳朵竖得高高,几乎要将脑袋探到报纸上方去。
他们听得异常认真,完全不在意巴纳比念得有多慢,甚至偶尔会把一些复杂的词语念错。
对于这些没有什么娱乐生活的底层民众来说,这是他们了解外面世界途径,也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当巴纳比终于念到关键之处——“‘…被…被捕…’”——的时候,酒馆里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集体喘息。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有人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酒杯,有人则揉搓着粗糙的双手,脸上的震惊与困惑交织在一起。
“乖乖,国王都被抓了,这、这他娘的……”一个酒糟鼻的男人,名叫古斯塔夫,平时最爱胡吹大气。
此刻更是将那只破旧的酒杯举得高高的,像是在向空气中的什么东西致敬,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掩饰不住的兴奋,“那谁来当国王啊?”
他身旁的约尔格,一个总是有些结巴的瘦小汉子,因酒精的作用,脸色涨得通红。
他平时在酒馆里话语不多,但此刻却忍不住接腔,带着几分不屑和挑衅:“怎、、怎么?你想当啊?”
古斯塔夫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酒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当然想!你不想么?当了国王,那能喝上多少酒啊!嗝~~”他说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黄金宝座上,面前是流淌不尽的酒河,身旁有无数美酒佳肴环绕。
约尔格被他那放肆的幻想所感染,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在酒精和这突如其来的“王位空缺”的刺激下,他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某种荒诞的狂想。
“谁、谁、谁说,我、不想!”约尔格一想到那样的光景,口水都快流了下来,仿佛自己也已经坐拥了天下。
然而,这番醉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像一阵短暂的泡沫,并未继续膨胀出更深的思考。
对于这些底层百姓而言,国王被捕、政权更迭,这些宏大的事件最终都要归结到最朴素的问题:明天的酒钱和面包从哪里来。
实际上,对于罗塞之墙以内,尤其是那些远离王都的偏远城区和广大乡村的平民来说。
墙内最高权力的更迭,国王被捕的消息,虽然听起来惊天动地,但对他们的日常生活而言,起初并没有带来多少切身的影响。
国王,那个高高在上、只存在于颂歌和官方公告中的名字,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真正踩在他们头上、压榨他们的,是本地的贵族、地主和那些依附于旧王权的基层官员——他们征收苛捐杂税,掌控着土地和水源,甚至决定着他们的生计和命运。
因此,当解放卫队突然俘获了弗里茨王的消息传开时,许多平民的反应仅仅是震惊、困惑,甚至夹杂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们更关心的是,明天的口粮是否还会减少,城墙外的巨人是否又逼近了些许,以及,那些趾高气扬的贵族老爷们,会不会因为王都的变动,而变得更加暴虐。
然而,对于希娜之墙所属的四座瓮城,情况则截然不同。
史托黑斯区。
这里是墙内最富庶、最安全的区域,也是财富和权力真正聚集的地方。
大批的富商、拥有庞大封地的贵族、以及世代经营的豪门,他们的利益与旧王权紧密相连,他们的权势与国王的统治互为表里。
王都的变动,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翻地覆,关系着他们的家族存亡、财产安全,甚至是个人的性命。
史托黑斯区一处豪华别院的会客厅内,此刻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厚重的窗帘紧闭,阻隔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只剩下几盏精美的水晶吊灯,投下昏黄而压抑的光芒。
雕花的壁炉架上,火焰无力地跳动着,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和恐惧。
几位身着华服的大贵族,此刻正围坐在一张铺着天鹅绒桌布的巨大实木圆桌旁。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此刻却个个脸色沉重,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会客厅里只闻雪茄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贵族们叼着上好的雪茄,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浓郁的烟雾。白色的烟圈在空气中盘旋、消散,却无法带走他们眉宇间凝聚的焦虑和不安。
他们甚至连咳嗽一声,都显得格外小心,仿佛生怕打破这死寂般的沉默,会引发某种不可逆转的连锁反应。
终于,一位留着长长灰白胡须,身材略显臃肿的老男人——巴隆·瓦莱里乌斯——他将手中燃烧了大半的雪茄轻轻按熄在水晶烟灰缸里。
他抬起头,那双原本因享乐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精明而又带一丝绝望的光芒。
他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另一位贵族,公爵·斯特林,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困惑:
“那个弗提,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竟然敢…竟然敢囚禁陛下?”
公爵·斯特林,一位头发全白,但身姿依然挺拔的男人,他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苦涩。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雷斯家那边呢?有什么消息?他们怎么说?”
在场的贵族都清楚,弗里茨王只是一个傀儡,雷斯家族才是墙内真正的王族血脉。
斯特林公爵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绝望:“雷斯家……恐怕自身难保了。”
他顿了顿,回忆起今早传来的惊人消息,“我派人去雷斯庄园探听情况,还没靠近,就看到许多身穿陌生制服的人,已经把雷斯庄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我的探子根本无法接近。”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在场的贵族们的心都猛地一沉。
雷斯家族的倒塌,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和合法性来源。
另一位面色阴沉的贵族,他是以残暴统治而闻名的朗多子爵,他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讥讽地说道:“我看啊,那个弗提,他就是雷斯家养出来的一头狼,现在还想当狮子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背叛者”的鄙夷和对自身安危的担忧。
这时,一位穿着一身青色丝绸长袍,身体瘦弱,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偏执光芒的男子,帕特里克侯爵,突然猛地捶了一下桌面。
那巨大的动静在寂静的会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股病态的决绝:“他想当什么我不管!我这一亩三分地,经不起动荡!谁敢让我动荡,我就让谁——也动荡!”
他指的是他家族在希娜之墙内庞大的矿产和农业领地,这些都是他世代积累的财富根基,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斯特林公爵疲惫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一丝无奈的训斥:“静观其变吧,帕特里克。”
他随即又加了一句,带着一丝黑色幽默:“别把我的桌子捶坏了,这可是从王都定制的。”
他重新将目光转向众人,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我们必须尽快发动我们所有的关系,不惜一切代价,问清楚王都那边的真实情况。”
“另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找到雷斯家族的家主……或者任何一位核心成员。很多事情,很多层面的谈判和周旋,还是得让雷斯家出面,由他们来争取旧贵族的利益,才能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感。
“还有,王室在其他区域的支脉,那些虽然远离权力中心,但同样流淌着弗里茨血脉的家族,也秘密派人去接触,看看他们能否派上用场。如果王都那边……”
斯特林公爵没有往下说,但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已经写明了一些东西。
如果旧王权无法挽回,他们就必须找到一个新的旗帜,一个能够维系他们特权和地位的合法性来源。
会客厅内的其他几位贵族,尽管内心各有盘算,但此刻都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们清楚,这场危机远未结束,而他们的命运,就悬在这摇摇欲坠的权力天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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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方面,在初步稳固了内部秩序后,终于通过官方媒体。
那些粗糙印刷的报纸和由传令兵在各城镇广场张贴的公告——向各个区域通报了惊人的消息:弗里茨王将择期进行审判。
这一消息,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彻底击碎了许多人心中残存的旧日幻想。
这个正式的通告,尤其是“审判”二字,让史托黑斯区的贵族们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期望。
他们曾私下里幻想,或许这只是一场兵变,国王最终能被营救,或者他们能通过暗中运作,扶持一位新的傀儡。
但“审判”意味着弗里茨王将作为罪犯被公开处置,旧王权的合法性将彻底崩塌。他们知道,逆流而上将是死路一条。
于是,这些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权贵们,不再寄希望于雷斯家族或被俘的弗里茨王。
转而开始暗中调集资源,派遣心腹前往其他区域,尤其是那些远离王都、相对独立的城市,寻找王室的支脉。
那些虽不掌实权,但至少流淌着弗里茨血脉的远亲,寄希望于在混乱中,能找到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合法性象征。
或是,在新的权力格局中,为自己和家族争夺到一席之地。
与此同时,在王都一座临时改造的,带有军事指挥中心风格的房间里,弗提和埃尔文面对一张巨大的墙内地图。地图上,玛利亚之墙东部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缺口被特意标红。
“肃清玛利亚墙内东部的任务,以及后续的封堵,就交给你了,埃尔文。”
弗提的语气异常郑重,双眼紧盯着地图上的红色区域,仿佛能看到无数巨人正在那里涌动。
“从我们的监测来看,巨人扩散的速度应该没那么快,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你必须以最快速度清除侵入的巨人,将战线推回缺口处。”
“至于必要的火力支援方面,伊恩会提供全面协助。”
埃尔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深知这项任务的艰巨性和危险性。“放心,弗提阁下。调查兵团已经准备好,誓死完成任务。”他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一旁的利威尔兵长,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埃尔文身侧,他矮小的身躯仿佛蕴藏着随时爆发的雷霆力量。
埃尔文看向弗提,语气平稳地接着说:“另外,关于这次玛利亚东部的任务,利威尔兵长,我不准备带他去。”
弗提眉头微挑,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哦?”利威尔是调查兵团的尖刀,是人类最强的士兵,这种大型肃清任务,少了他无疑会增加难度。
埃尔文似乎早就预料到弗提的反应,他缓缓解释道:“他之前在希娜之墙的几个主要区域,都秘密地搜寻过凯尼·阿克曼的踪迹,但都无功而返。”
“而这次王都的变动,凯尼·阿克曼的突然出现,并与王都旧贵族势力勾结,使得他成为当前必须清除的威胁之一。”
埃尔文的目光转向利威尔,后者冰冷的眼神中,此刻正闪烁着一种不常见的,如同饥渴野兽般的灼热光芒。“利威尔兵长,他想亲自申请,作为抓捕凯尼的带队队长。”
弗提将目光投向利威尔,仔细审视着这位声名显赫的士兵。
利威尔迎着他的目光,声音虽然低沉,但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希望能让我来执行这个任务。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他眼中那股灼热的光芒,是对长久追捕和个人恩怨的强烈渴望,那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坚定。
弗提沉吟片刻,然后微微颔首。“行。”
他果断地应允了。虽然眼下急需清理玛利亚之墙的巨人,但凯尼·阿克曼的威胁同样不容小觑。
弗提自然是不置可否的,他深知凯尼·阿克曼的实力。
那个男人,即使在受了伤的情况下,其战斗力也绝不是一般的士兵能够抗衡的。
让利威尔这样顶尖的高战力人员去执行这项精准且危险的任务,无疑是最佳选择,也是最有把握将凯尼这个不定时炸弹彻底清除的途径。
他相信,凯尼带来的威胁,其潜在的破坏力,不亚于一道新的墙体缺口,况且,火力武器的作用也远大于个人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