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的“撤退”,在抵达吹上浜与川内平原之间那片更为广阔的开阔地带时,戛然而止。
这里,是太子朱慈烺与李定国在地图上,亲自为九州联军选好的坟场。
地势平坦如砥,一望无际,没有任何可供躲藏的山丘与密林。湿润的海风从西面吹来,拂过低矮的草地,带来一丝咸腥的气息。对于任何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队而言,这里都是一处无险可守的死地。但对于大明东征军中那近两万名渴望杀戮的重装骑兵来说,这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天堂。
太子的大军,背靠着吹上浜的漫长海岸线。在那片蔚蓝色的海面上,郑芝龙的数百艘战舰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沉默的哨兵,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海上屏障,彻底断绝了敌人从海上包抄的可能,也成为了大军最后的依靠。
没有丝毫的慌乱,也没有半分败退的狼狈。十万明军,从容不迫地开始布阵。一面面代表着各个“镇”的旗帜被重新竖起,一座座临时的营垒拔地而起,士兵们在军官的号令下,沉默而高效地挖掘着壕沟,仿佛他们不是在撤退,而是在进行一场蓄谋已久的狩猎。
次日午后,当太阳越过中天,开始西斜时,九州联军的先头部队,终于出现在了平原的另一端。
最初,只是地平线上的一条黑线。很快,那条黑线便迅速扩大、变厚,如同决堤的墨水,向着整个平原疯狂地蔓延开来。
“来了。”
太子朱慈烺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大帅台上,举着千里镜,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越来越多的倭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入了这片平原。凄厉的法螺号声、低沉的太鼓声、以及数万人行军发出的巨大轰鸣,汇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滚滚而来。
很快,他们在距离明军阵地约三里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列阵。
那是一幅充满了日式战国风情、却又令人望而生畏的画卷。
军阵的中央,是以数万名长枪足轻和铁炮手组成的巨大方阵。他们以“备”(Sonae)为单位,组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却又彼此呼应的“鱼鳞阵”。数万支三间长枪的枪尖,在夕阳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如同刺猬身上坚硬的尖刺。而在长枪阵的缝隙与前方,则是密密麻麻的铁炮手,他们正不紧不慢地检查着手中的火绳与弹药。
而在军阵的两翼,则是各大名引以为傲的、数千名骑马武士组成的骑兵队。他们的盔甲五花八门,赤、黑、金、银,各色俱全。每个人的背后,都插着一面被称为“指物”的、绘有家族或个人徽记的小旗。这数千面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移动的、绚烂的死亡花海。
整个倭军大阵,充满了喧嚣与狂热。武士们在阵前纵马驰骋,炫耀着自己的武艺;足轻们则在各自头领的带领下,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呐喊,试图用声势压倒对面的敌人。
与之相对,明军的阵势,则显得更为简洁、沉默,也更为致命。
太子将顾炎武、以及其他新附将领麾下的七万步卒,部署在了中央。他们组成了一道长达数里、厚达十余层的坚固防线。最前方,是手持重盾的刀盾手,他们将巨大的盾牌插入沙地,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之墙。盾墙之后,是密密麻麻的长矛手。他们是这场决战的“铁砧”,任务只有一个——承受住敌人最狂暴的第一波冲击。
在“铁砧”的两翼,则是明军最强大的远程火力。羽林卫辅兵军团的火枪营,数千名装备了新式燧发枪的射手,排成了整齐的三段击阵列。而在他们身旁,则是孙可望麾下,那些从鹿儿岛城下星夜赶回的、三千名巴丹尼亚菲奥娜冠军勇士,他们只是静静地将那比人还高的巨大长弓,插在自己脚边的沙地里,眼神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
而最令人胆寒的,是明军的两翼和后方。
在那里,近两万名来自东宫卫率和羽林卫的重装骑兵,如同两座沉默的、黑色的钢铁山脉,静静地等待着。
右翼,是定王与晋王麾下,那五千名东宫卫率的顶级贵族骑兵。瓦兰迪亚方旗骑士们华丽的板甲与绘有家族纹章的方旗,帝国精英具装骑兵那覆盖到马蹄的厚重鳞甲,在夕阳下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左翼,则是李定国亲率的三千名羽林卫重装铁骑,以及六千名装备了弓箭与马刀的辅助骑兵。他们更为统一的制式板甲,在沉默中散发着更为纯粹的杀气。
而在他们前方,两千名库塞特可汗亲卫,如同两群自由的苍鹰,在两翼缓缓地游弋着,他们是这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他们,是这场战役的“铁锤”。
黄昏降临,残阳如血。
夕阳的余晖,将两军将士的盔甲、将漫天的旌旗、将这片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平原,都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暗红色。
双方都没有在今日开战的打算。夜幕,是大战前最后的喘息。两座巨大的军营,在平原的两端遥遥相望,无数的篝火被点燃,如同两片坠落凡间的、充满了敌意的星海。
空气中,弥漫着战马的嘶鸣、磨砺刀锋的声响、以及士兵们压抑着的、低沉的交谈声。大战在即,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明军帅台之上,太子朱慈烺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他遥望着对面那片灯火通明的敌营,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李定国平静地说道:
“定国,告诉将士们,饱餐一顿,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明日,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马踏联营。”